顾岑落的晕倒

那沉默的两次点头，像两记无声的重锤，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也砸得粉碎。

顾岑落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连同那股清冽的柠檬香，一并被走廊喧嚣的人声吞没。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空荡的桌椅上，却只让我感到刺骨的冰凉。

口袋里的信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灼烫着我的掌心。

她看见了，她知道了，然后她用沉默，用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眼神，给了我最终的答复。

所有的挣扎，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笨拙的关切，在她筑起的冰墙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自不量力。

手腕上的秒针依旧滴答滴答，声音在死寂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冰冷地数着我心碎的余韵。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缩进了一个更坚硬的壳里。不再试图用目光捕捉她的背影，不再在熄灯后竖起耳朵捕捉她翻身的声响，甚至刻意避开了她身上那股曾经让我贪恋的柠檬香。

在宿舍里，我像个幽灵，沉默地洗漱，沉默地爬上床，用背对着她的方向，将自己蜷缩进黑暗的角落。

那颗每晚雷打不动出现在我枕边的柠檬糖，成了我唯一的、带着苦涩的慰藉。

它依旧带着微凉的触感和熟悉的清香，像一个沉默的、来自黑暗的问候。

可这问候，也带着她疏离的烙印。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糖纸的棱角和糖块的硬度，直到体温将它微微融化，才剥开糖纸，将那酸甜的滋味含在舌尖。

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总在最后化作一丝挥之不去的酸涩，直抵喉咙深处。

顾岑落似乎也默契地配合着我的退避。她依旧帮我打水，依旧放笔记，动作却更加无声，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

她的目光不再与我有任何交集，即使在狭窄的宿舍过道里迎面碰上，她也会极其自然地侧身让开，眼神平静地掠过我的头顶，仿佛我只是空气。

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变得更加厚重冰冷。

只有那晚的信纸，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心照不宣的联结。

它被我小心地藏在枕头底下，夜深人静时，我会偷偷拿出来，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一遍遍摩挲着那素雅的花纹和她清隽的字迹。

指尖划过“时间珍贵，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它”那行字时，心口总会泛起一阵细密的、带着绝望的疼。珍惜时间？珍惜什么时间？是和她形同陌路的时间吗？

我试图写点什么回应她。摊开同样的信纸，笔尖悬停，却一个字也写不出。

质问？显得歇斯底里。诉说委屈？太过卑微。表达关切？她早已用沉默拒之门外。最终，只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和几滴不小心滴落、洇开的墨点，像无声的泪痕。

日子在这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滑向初冬。窗外的梧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着，带着一种萧瑟的倔强。

手腕上的表针不知疲倦地走着，那滴答声成了我世界里唯一清晰而冰冷的背景音。

这天下午，是枯燥的物理习题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力学分析，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空气里弥漫着暖气烘烤的干燥气息和书本的油墨味。我强迫自己盯着课本，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像被磁石吸引般，飘向斜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

顾岑落坐得很直，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听讲。

可她的侧影，在窗外阴沉天光的映衬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和苍白。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差，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突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股莫名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心跳骤然失序，手心开始冒汗。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死死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试图集中精神。可眼角的余光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次次不受控制地瞟向她。

就在老师转身写一个冗长的推导时，我清晰地看到，顾岑落握笔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瞬间绷得死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的肩膀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身体都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晃动起来。她猛地低下头，另一只手死死地撑住了额角，指缝间露出的皮肤白得像纸。

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窜上我的脊背。

“顾岑落？”坐在她旁边的同学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小声地、带着关切地叫了她一声。

顾岑落没有回应。她的身体晃动的幅度更大了，像寒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紧握着笔的那只手无力地松开，“啪嗒”一声，笔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然后，在周围同学低低的惊呼声中，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毫无征兆地、软软地向前倾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座位上弹射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隔着窄窄的过道，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在她额头即将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书桌边缘的前一秒，用自己的手臂，险之又险地垫在了她的额下！

她的额头撞在我的小臂上，力道不轻，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令人心慌的、虚脱般的重量。她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完全地靠在了我的怀里。

那一瞬间，所有刻意筑起的冰冷屏障，所有压抑的沉默和疏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依靠彻底击碎。

我的手臂清晰地感受到她额头的灼热和她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一股浓烈到近乎刺鼻的柠檬香皂味，混合着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近乎虚脱的汗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气息，瞬间将我包围！

这气息如此陌生，如此强烈，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慌感。

“顾岑落！顾岑落！”我失声喊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巨大惊恐。

我紧紧搂住她下滑的身体，手臂用力到发颤，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生命。

她的身体很轻，却像灌了铅一样沉。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锁骨，带着一种微弱而急促的节奏。

浓烈的柠檬香仿佛是她生命气息的最后挣扎，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每一寸呼吸。

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眉头痛苦地紧锁着。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怎么了？！”

“顾岑落晕倒了！”

“快叫老师！校医！”

“林笙！她怎么样？”

嘈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具滚烫而虚软的身体，和她身上那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柠檬气息。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顾岑落...顾岑落...你醒醒...”我徒劳地、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她冰冷汗湿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和额头的滚烫形成了骇人的对比。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混入她额角的冷汗里。

混乱中，我感觉到有人试图从我怀里接过她。我像是护着幼崽的母兽，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流沙一样消散。

“林笙！松手！让老师来！”班主任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极其不舍地松开了手臂。

看着老师和其他同学小心地将顾岑落扶到椅子上，看着她依旧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那股浓烈而冰冷的柠檬香依旧萦绕在鼻尖，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手腕上的表针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那冰冷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丧钟的倒计时。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冰冷的触感和汗水的湿意。我颤抖着手，下意识地伸向校服口袋——那里，静静躺着那封我始终未能送出、写满了空白心事的信。

那浓烈冰冷的柠檬香，是她生命流逝的气息。她滚烫的额头靠在我颈窝的瞬间，所有冰冷的屏障都化为齑粉。

眼泪滴在她苍白的脸上，是绝望的挽留。秒针滴答，数着她无声的倒计时，也数着我从未送出的、浸透泪水的告白。

口袋里的信纸像一块燃烧的冰，灼烫着我的肌肤。这封写满未言之语的信，在生死边缘的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死死攥着它，指节泛白，仿佛这薄薄的信纸，是连接我和她摇摇欲坠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