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孙子满周岁那天，陈默和林溪特意回了趟老院子。前一晚刚下过雨，银杏叶上还挂着水珠，踩上去软乎乎的，像铺了层金色的绒毯。

孩子抱着小家伙站在银杏树下，教他伸手够最低的枝条。小家伙攥着片半黄的叶子笑，口水顺着下巴滴在树根部的泥土里，林溪赶紧掏出帕子去擦，嘴里念叨着“慢点，别把树汁蹭脸上”。陈默蹲在旁边，看着祖孙三代的手都搭在同一根树干上——孩子的手宽厚，像年轻时的自己；小家伙的手肉乎乎的，指甲盖泛着粉；而自己的手，青筋和老茧都清晰可见，却稳稳地托着最下面。

“当年栽这树时，哪想过三十年后能这样。”陈默直起身，腰板不如从前挺得直，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林溪从包里翻出个小布包，打开是串新的银杏核手链，比当年孩子做的那串光滑许多，“前阵子捡了些熟果，剥了核磨的，给小的留着。”孩子接过时，指尖碰到布包上绣的银杏叶，那是林溪这半年一针一线缝的。

院子里的葡萄架早爬满了藤蔓，夏天能遮住大半个院子的阴凉。陈默搬了张竹椅坐在下面，看林溪和孩子媳妇在厨房忙活，锅里炖着新采的银杏果甜汤，香气混着银杏叶的清苦飘过来。小家伙在学步车里打转，撞到石桌腿也不哭，反倒伸手去够桌角那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三十年来捡的银杏叶，按年份码得整整齐齐，最底下那片带着浅褐色斑点的，是陈默当年送给林溪的第一片。

“爸，您看这个。”孩子拿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新房院子里的景象：那棵当年分来的银杏树苗，如今已经比人高了，树干上挂着个小木牌，写着“老银杏的小亲戚”。照片里，女孩正踮脚往枝桠上挂红绳，绳结上拴着片压平的叶子，“她说按老家的规矩，挂片叶儿求个顺顺当当。”

陈默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那棵小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孩子带同学回家时，那个老人说的话。银杏结果要等二十年，可有些东西比结果更慢——比如一棵树的年轮，比如藏在年轮里的日子，比如一大家子人，就这么守着一棵树，慢慢把时光过成了依靠。

傍晚的风卷着叶子飘进厨房，林溪正把甜汤盛进碗里，抬头看见夕阳透过银杏树枝，在陈默的白头发上镀了层金。孩子抱着小家伙凑过去，让他用小手碰爷爷的拐杖，拐杖头是个银杏果形状的木雕，是前阵子孩子特意找人做的。

“您看，这拐杖都带着咱家树的味儿。”孩子笑着说。陈默敲了敲拐杖，在地上点出轻响，像在回应老银杏的沙沙声。

夜色慢慢漫进院子，葡萄架上的灯亮了，暖黄的光落在满地叶子上。林溪把新捡的几片叶子夹进今年的相册，旁边贴着小家伙抓着银杏果的照片。陈默端起碗喝了口甜汤，舌尖尝到熟悉的清甜，和三十年前林溪第一次给他炖的那碗，味道一模一样。

“明年开春，把那棵扦插的小苗移到葡萄架旁边吧。”陈默看向窗外，老银杏树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让它也有个伴儿。”

林溪点头时，听见孩子在哄小家伙：“等你长大，爷爷教你扫银杏叶，奶奶教你串手链，咱们家的树啊，要陪着一代一代往下长呢。”

风穿过院子，老银杏树又抖落几片叶子，像在轻轻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