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霜落进三班的风》（五）

第一章寒假里的第一捧糖霜

腊月廿三的清晨，苏棠被厨房里的动静弄醒了。他裹着奶奶织的红色毛衣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奶奶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摆砂糖罐——那是苏棠去年秋天和奶奶一起腌的糖霜山楂，罐口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糖渣，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小棠醒啦？”奶奶回头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蜜，“今天三班的孩子们说要来家里吃火锅，你记得把阳台那捆蒜苗择干净。”

苏棠的耳尖立刻红了。他踮着脚把砂糖罐摆正，发梢扫过奶奶斑白的鬓角：“奶奶，他们……真的会来吗？”

“骗你做什么？”奶奶拍了拍他手背，“昨晚周明妈妈打电话说，王浩非闹着要给你补数学，赵大头说要带他爸新钓的鱼，周明说要把你上次夸的《中考必刷题》带来——”她突然压低声音，“还有石老师，她说要送你自己腌的糖蒜。”

苏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想起上周五放学时，石妙娜把他叫到办公室，往他怀里塞了个玻璃罐：“我妈腌的糖蒜，你不是说食堂的菜没滋味？记得每天吃两瓣。”罐身的标签是她亲手写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苏棠”两个字旁边还画了朵小太阳。

“叮咚——”门铃声打断了祖孙俩的对话。苏棠跑去开门，寒风裹着雪粒子涌进来，门外站着三个裹得像粽子的身影：王浩戴着毛线帽，眉毛上沾着雪；赵大头举着个泡沫箱，哈着白气喊“鱼还活着呢”；周明抱着习题册，鼻尖冻得通红。

“苏棠！我们来啦！”王浩跺着脚把雪跺掉，“奶奶好！”他突然愣住，盯着苏棠身后的玻璃罐，“石老师也来了？”

“在厨房呢。”苏棠侧身让他们进来，发梢扫过王浩冻红的耳垂，“快把鞋脱了，奶奶煮了姜茶。”

厨房里果然飘着姜茶的香气。石妙娜系着苏棠送她的蓝白条纹围裙（那是上周他在手工课上做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石老师挂在厨房最显眼的位置），正往锅里下羊肉片。她抬头看见苏棠，眼角的细纹里全是笑：“小棠，蒜苗择完了吗？”

“择完了！”苏棠举着装满蒜苗的竹篮跑过来，“奶奶说要用热水焯一下，我去端——”

“不用。”石妙娜接过竹篮，“你去陪王浩他们说说话，我来就行。”

客厅里，赵大头正把泡沫箱里的鱼倒进塑料盆，活蹦乱跳的鲫鱼溅了他一裤腿水。王浩举着手机翻照片：“苏棠你快看！这是我妈新烤的枣花馍，我偷拿了两个给你带回去！”

“大头你又偷拿你妈的东西！”周明推了推眼镜，“上次你偷拿酱牛肉，被阿姨追着打三条街！”

“那能一样吗？”王浩梗着脖子，“这是枣花馍，我妈说苏棠肯定喜欢！”

苏棠看着他们闹成一团，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那时候他刚转来一班，总是一个人缩在教室最后排，看着窗外的雪发呆。直到有天午休，刘若琳拽着他去一班教室，说“我们班同学给你准备了烤红薯”——原来他帮刘若琳捡掉的钢笔，被全班记在了心里。

“苏棠？发什么呆呢？”王浩把一颗枣花馍塞进他手里，“尝尝，我妈说比上次的还好吃！”

苏棠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枣泥在嘴里化开。他抬头时，看见石妙娜端着姜茶过来，玻璃罐在她手里泛着暖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记忆里那个帮他捡练习册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小棠，发什么呆？”石妙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来，喝口姜茶暖暖。”

苏棠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像触到了春天的第一缕风。

第二章复习卷里的樱花香

开学那天，初三（3）班的教室里飘着新书的油墨香。苏棠抱着奶奶新织的灰色围巾走进来，发梢还沾着校门口卖的糖炒栗子香。他把围巾放在椅背上，抬头就看见黑板上写着“距中考还有103天”，旁边画了只系蝴蝶结的小熊——是王浩的杰作。

“苏棠来啦！”王浩从座位上弹起来，“周明把你上次借的《中考真题集》带来了！”他晃了晃手里的书，封皮上还贴着便利贴：“苏棠专属，不许弄丢！”

“谢谢浩哥。”苏棠把书接过来，指尖碰到周明的手背，“你上次说想看的《小王子》译本，我奶奶也买了，等下给你。”

“真的？”周明的眼镜片亮了亮，“我早就想看了！”

石妙娜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目光扫过教室，最后落在苏棠身上：“苏棠，来办公室一趟。”

苏棠跟着她走，路过图书角时，看见自己的《飞鸟集》被翻得卷了边，扉页上多了好多同学的留言：

“苏棠，这句‘生如夏花’超适合你！”——王浩

“苏棠，你弹钢琴的样子像诗里的王子！”——赵大头

“苏棠，数学题不会了可以找我，我教你！”——周明

他的耳尖慢慢红起来，脚步却不自觉地加快。

办公室里，石妙娜把一沓试卷摊开：“这是去年的中考真题，你先看看选择题。”她推了推眼镜，“上次月考你数学扣了两分，是最后一道几何题吧？”

“嗯……”苏棠低头看题，“我当时没注意到辅助线的位置。”

“你看这里。”石妙娜拿起红笔，在图上画了条虚线，“题目里说‘等腰三角形’，但没说顶角还是底角，所以要考虑两种情况。”她的指尖扫过苏棠的手背，“你总爱把笔杆咬得湿漉漉的，以后改改，容易感冒。”

苏棠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笔杆洇得发白。他慌忙松开笔，耳尖更红了：“我……我记住了。”

“还有这道函数题。”石妙娜又翻到另一页，“你计算步骤都对，但最后一步没写单位。”她抽出红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大大的括号，“中考阅卷是按步骤给分的，细节很重要。”

苏棠盯着她笔下的红叉，忽然想起上周晚自习，自己对着这道题抓耳挠腮，是石妙娜悄悄把解题思路写在便签上，夹在他的练习册里。便签上的字迹和他笔记里的一样工整，末尾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老师……”他小声说，“其实我上次月考能进步，都是因为您。”

石妙娜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第一次批改苏棠的作业，字迹娟秀得像印刷体，解题步骤清晰得挑不出毛病，却在最后一道大题旁边写着：“老师，这道题我用了三种方法解，您看哪种更好？”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聪明不是锋芒毕露的，而是像春夜的雨，悄悄润着万物。

“是你自己努力。”她把试卷推回去，“周末来我家吃饭吧，你奶奶腌的糖蒜快吃完了，我让我妈再送些过来。”

苏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谢谢石老师！”

“别光顾着高兴。”石妙娜点了点他的额头，“周末把错题本带来，我帮你梳理知识点。”

第三章雪夜里的热牛奶

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雪下得很大。苏棠裹着奶奶织的厚围巾，踩着积雪往石妙娜家走。路灯把雪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钻。他怀里抱着给石老师准备的芝麻糖，纸包被体温焐得软软的。

石妙娜家住在教师公寓，楼道里亮着暖黄的声控灯。苏棠敲了敲门，门开的瞬间，姜茶的香气裹着热气涌出来。

“小棠来啦！”石妙娜系着那条蓝白条纹围裙，手里端着碗热牛奶，“快进来，外面冷。”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奶奶寄来的糖蒜，玻璃罐上贴着苏棠亲手写的便签：“石老师，这是奶奶的心意，要每天吃两瓣哦！”旁边还堆着几盒点心——是王浩妈妈烤的枣花馍，周明妈妈做的桂花糕，赵大头爸爸钓的鱼做成的鱼丸。

“奶奶寄的糖蒜。”苏棠把芝麻糖放在茶几上，“她说让您记得配馒头吃。”

“替我谢谢阿姨。”石妙娜倒了杯热牛奶递给他，“喝口暖暖，今天做模拟题。”

苏棠捧着牛奶，指尖的温度慢慢蔓延到全身。他坐在书桌前，翻开模拟卷，石妙娜坐在旁边，偶尔抬眼看看他——他写字的姿势还是那么端正，发梢偶尔会扫过试卷，像只偷喝牛奶的小猫。

“这道题。”石妙娜指着最后一道压轴题，“你上次说不会，现在再试试？”

苏棠放下牛奶，拿起笔。他的思路很清晰，辅助线画得精准，计算步骤工整得挑不出毛病。写到最后一步时，他突然顿住，抬头问：“老师，单位要写吗？”

“要。”石妙娜的嘴角扬了扬，“我故意没写，就想看看你记没记住。”

苏棠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补上单位，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错后才放下笔：“老师，我做完了。”

“不错。”石妙娜翻着试卷，“比上次进步了三分。”她顿了顿，“不过……”她指着选择题最后一题，“这道题你选了C，但正确答案是D。”

“啊？”苏棠凑过去，“我当时觉得C是对的……”

“你看这里。”石妙娜用红笔圈出题干里的关键词，“题目说‘不正确的是’，你漏看了‘不’字。”

苏棠的脸更红了。他想起上周做这道题时，自己确实因为粗心选错了，是石妙娜把他叫到办公室，用红笔圈出那个“不”字，说：“苏棠，中考的题就像猎人设的陷阱，你得仔细看清楚每一个字。”

“老师，我以后会更仔细的。”他小声说。

“我相信你。”石妙娜把试卷收起来，“时间不早了，喝完牛奶就回家吧。”

苏棠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杯子递给石妙娜。窗外的雪还在下，路灯把雪照得像金粉一样。他站在门口，突然说：“老师，我想……我想考市重点的高中。”

“好啊。”石妙娜帮他理了理围巾，“市重点的教学质量好，你能去更好的平台。”

“不是。”苏棠低头绞着衣角，“是因为……因为您说过，市重点的图书馆有全套的《飞鸟集》。”

石妙娜愣住了。她想起上次苏棠问她：“老师，您知道《飞鸟集》的全集在哪里能买到吗？”她当时随口说：“市重点的图书馆有，我以前读书时常去借。”没想到他记了这么久。

“好。”她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冲市重点。”

第四章毕业礼上的糖霜

中考放榜那天，初三（3）班的教室里像炸了锅。苏棠的名字排在年级第五，稳稳考上市重点高中。王浩考了年级第二十，周明第三十五，赵大头……呃，赵大头考了年级一百二十，但他拍着胸脯说：“我超常发挥了！上次模考还一百八十呢！”

石妙娜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孩子们。王浩举着成绩单大喊“苏棠牛逼！”，赵大头把帽子扔到了天花板上，周明推了推眼镜，嘴角弯成了月牙。苏棠坐在座位上，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里攥着奶奶寄来的糖蒜。

“同学们。”石妙娜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你们初中三年的最后一天。”她顿了顿，“苏棠，上来一下。”

苏棠站起来，走到讲台前。石妙娜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第一次来办公室时，我给你的芝麻糖。”她又拿出个玻璃罐，“这是你奶奶寄的糖蒜，我没舍得吃。”最后，她拿出张卡片，“这是全班给你的祝福。”

苏棠打开卡片，里面是全班同学的签名，还有各自的留言：

“苏棠，要常来三班玩！”——王浩（字迹歪歪扭扭）

“苏棠，市重点见！”——周明（字迹工整）

“苏棠，记得带糖蒜来！”——赵大头（画了条鱼）

“苏棠，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太阳。”——石妙娜（字迹娟秀）

他的眼泪“啪嗒”掉在卡片上，晕开了墨迹。他抬头时，看见石妙娜眼里闪着泪光，王浩红着眼眶举着手机录像，赵大头用袖子抹鼻子，周明推了推眼镜，说：“苏棠你别哭啊，中考结束了该高兴。”

“老师……”苏棠哽咽着，“我……我不想走。”

“傻孩子。”石妙娜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顿了顿，“以后有什么事，随时回来找老师。”

放学时，同学们约着去吃火锅。苏棠穿着新买的白衬衫，戴着奶奶织的灰色围巾，坐在王浩旁边。赵大头点了满满一桌菜，周明负责调蘸料，石妙娜也被拉来一起吃。

“苏棠，尝尝这个毛肚！”王浩夹了一筷子，“我妈说涮毛肚要七上八下！”

“大头你别乱教！”周明推了推眼镜，“正确的涮法是……”

“行了行了。”石妙娜笑着夹了一筷子羊肉，“多吃点，你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

苏棠看着满桌的菜，看着周围闹成一团的同学们，忽然想起刚转来那天。他站在一班教室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是刘若琳笑着把他拉进去；是王浩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我们都是兄弟”；是石妙娜递给他那碗热乎的三明治，说“小孩子的胃是拿来吃饭的”。

“老师。”他举起杯子，“我敬大家一杯。”

“敬什么？”王浩碰了碰杯子。

“敬……敬我们一起走过的三年。”苏棠的眼睛亮晶晶的，“敬石老师的糖蒜，敬王浩的枣花馍，敬周明的《小王子》，敬大头的鱼丸，敬一班的刘若琳，也敬……敬我们自己。”

“敬苏棠！”王浩大喊，“我们永远的小太阳！”

“敬苏棠！”大家跟着喊。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染成了金色。苏棠看着石妙娜眼角的细纹，看着王浩脸上的痘痘，看着周明眼镜片上的反光，忽然觉得，这三年像一场糖霜覆盖的梦，甜得让人不想醒来。

第五章糖霜落进风里

开学那天，苏棠背着新书包站在市重点的校门口。他穿着蓝白校服，戴着奶奶织的灰色围巾，发梢被风掀起几缕，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回头望了望，看见石妙娜站在教师公寓的楼下，向他挥手。

“苏棠！”石妙娜走过来，手里提着个袋子，“这是你奶奶寄的糖蒜，我给你带过来了。”

“谢谢老师。”苏棠接过袋子，“您……您怎么来了？”

“送你上学。”石妙娜笑了笑，“顺便看看市重点的图书馆。”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苏棠指着远处的教学楼：“老师，图书馆在那边，我昨天去看过了，真的有全套的《飞鸟集》！”

“那就好。”石妙娜的目光落在他的侧影上，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她第一次见到苏棠时，他蹲在楼梯间擦水渍，白皙的脸颊泛着粉红，像颗沾了晨露的水蜜桃。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孩子会像小太阳一样，照亮所有人的青春。

“苏棠。”她突然说，“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嗯！”苏棠用力点头，“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风掀起他的围巾，露出后颈柔软的皮肤。石妙娜想起第一次帮他理衣领时，他温热的皮肤触感，像块刚晒过太阳的棉被。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全是温柔。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苏棠加快脚步，向教学楼跑去。他的背影渐渐模糊，却像一颗裹着糖霜的糖，在风里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石妙娜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知道，有些温暖，一旦被种下，就会在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照亮一生的光。

（全文完）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