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城的雨又开始下了。
不是那种急吼吼的倾盆大雨,是带着秋凉的冷雨,细密地斜织着,把窗外的梧桐叶洗得发亮。霖站在厨房水槽前洗草莓,水流哗哗地响,她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水龙头的水声还要急。
盘子里的草莓被切成均匀的小块,颗颗饱满,是她下午跑了两家超市才挑到的。黎喜欢吃草莓,这点她记了很久,就像记得黎喝咖啡要加两勺糖,记得黎开会时习惯用蓝色水笔,记得黎被阳光晒到时会微微眯起眼,像只警惕又慵懒的猫。
手机在客厅响了一声,是黎说她到了。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围裙都没摘就往门口跑,跑到玄关才想起什么,折回厨房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镜中的人眼底亮得过分,嘴角绷着却藏不住笑意,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了按内袋里那个丝绒盒子——里面是对雨丝形状的耳钉,细银线弯出温柔的弧度,末端的碎钻像雨珠落进水里的光。
开门时,冷雨混着风卷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黎就站在廊下,黑色短款羽绒服的帽子戴在头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手里撑着把透明长柄伞,伞面落满细密的雨珠,把她的轮廓晕成一片朦胧的白。听见动静,她抬眼望过来,帽檐下的眼睛在雨幕里亮了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等很久了?”霖侧身让她进来,故意往她身边挤了挤,肩膀贴上她的胳膊,能感觉到羽绒服下温热的体温。
“刚到。”黎收起伞,伞尖在门口的脚垫上轻轻磕了磕,水珠顺着伞骨滴落,在脚垫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你围裙上沾了草莓汁。”
霖低头一看,果然有块淡红色的印子,是刚才切草莓时蹭到的。她有点窘迫地想转开话题,却听见黎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笑意:“看来今天的草莓很新鲜。”
那笑意很轻,像羽毛扫过心尖,霖的耳尖腾地红了。她转身往厨房走,听见身后黎换鞋的声音——是她特意买的新拖鞋,灰色的,和黎常穿的那件风衣一个色。
晚餐摆在靠窗的小桌上,暖黄的灯光漫下来,映得黎的侧脸格外柔和。霖看着她安静地切牛排,刀叉碰撞瓷盘发出轻脆的声响,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项目对接会上见到她的样子。那天自己迟到了二十分钟,慌慌张张冲进会议室,到门口时又旋即恢复正常,吊儿郎当的。她记得黎当时就坐在主位,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衬衫,指尖夹着支钢笔,眼神冷冷地扫过来,像在看一个麻烦。
“在想什么?”黎忽然抬头,目光撞进她眼里。
“没什么。”霖赶紧收回思绪,叉起一块牛排塞进嘴里,烫得她龇牙咧嘴,“就是觉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好冷淡。”
黎挑眉:“有吗?”
“有!”霖用力点头,“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块绊脚石。”
黎放下刀叉,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淡淡的红痕。她看着霖,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那你现在觉得,我还是绊脚石吗?”
霖被问得一怔。是啊,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某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黎默默递来一杯热牛奶,杯壁上还贴着张便利贴,写着“凉了就别喝了”;是她冒雨去见客户,回来时浑身湿透,黎把自己的披肩裹在她身上,嘴里说着“冻死了才好,省得添麻烦”;还是上次海边,她抓着黎的手掉眼泪,黎明明浑身都在发僵,却没推开她。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雨丝,悄无声息地织成一张网,把她牢牢网在里面。她早忘了和朋友在酒吧里的赌约——那个拍着桌子说“三个月拿下黎”的荒唐誓言,连同那十万、一辆车的赌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是了。”霖放下刀叉,声音轻轻的,却异常清晰,“现在觉得你是...避风港。”
黎的动作顿了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坦诚伴奏。
霖深吸一口气,从内袋里掏出那个丝绒盒子,轻轻推到黎面前。盒子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指尖有点抖:“黎,我有话想跟你说。”
黎的目光落在盒子上,没说话,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我以前...挺蠢的。”霖的声音有点干,她看着黎的眼睛,认真地说,“总想着怎么靠近你,用了些蠢办法。比如刚好开完了会议、没事,顺路....我那时候太怕被你拒绝了,只能绕着圈子试探。”
她没提那个赌约。黎不需要知道,那不过是段幼稚的过去,和现在满心满眼的喜欢比起来,轻得像片羽毛。
“但后来我发现,”霖的声音放软了,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好像不用费尽心机去‘拿下’谁。我只是...想在你胃疼的时候递上胃药,想在你熬夜的时候陪你一起醒着,想在下雨的时候,把伞往你这边多偏一点。”
她打开丝绒盒子,里面的雨丝耳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黎,”霖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却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坚定,“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不是玩笑试探,是真的喜欢。喜欢到...想每天早上给你煎溏心蛋,想和你一起看遍钰城的雨,想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你。”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黎放在桌上的手背上。黎的手很凉,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霖用掌心一点点焐着,低声问:“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停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霖看着黎低垂的眼睫,心里像悬着块石头,既期待又忐忑。
过了很久,黎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里盛着比雨更温柔的光,看着霖泛红的眼眶,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漾开层层涟漪。
“溏心蛋要流心的。”黎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伞要黑的,别太花哨。”
她说着,拿起盒子里的一只耳钉,指尖轻轻拂过霖的耳垂。冰凉的银饰贴上皮肤的瞬间,霖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看着黎专注的侧脸,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自己的倒影落在黎的瞳孔里,清晰又明亮。
黎把另一只耳钉戴在自己耳垂上,抬眼时,两枚雨丝耳钉在灯光下遥遥相对,碎钻闪烁,像两滴落在心湖的雨。
“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有点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我答应了。”
霖的眼眶瞬间就热了。她看着黎耳尖那抹银亮,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忽然就笑出了声,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混着两人交握的手温,在这个秋夜,酿成了最甜的滋味。
原来有些心意,从不需要惊天动地的誓言。就像这场下不完的雨,就像此刻耳尖相呼应的光,早就把那句“我愿意”,悄悄说了千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