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的提示音刚落,霖的手机就在桌面上震动了两下。她指尖夹着钢笔,正低头翻看最后一页纪要,视线不经意扫过屏幕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是黎的消息。
短短一行字,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她眼里:「霖总,上次你见的不是我母亲,上上次见的也不是我外婆,我是孤儿。」
钢笔“啪嗒”一声落在纸上,墨渍迅速晕开,像她此刻心里炸开的空白。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指尖在屏幕上打滑,连呼吸都忘了。
她想起第一次带黎去见“母亲”时的场景。那是个温文尔雅的阿姨,拉着黎的手问长问短,黎当时笑得有些拘谨,却还是乖乖地叫了声“阿姨好”。后来又见了“外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塞给黎一兜子糖果,黎捏着糖纸,耳根红得像要滴血。她当时只觉得黎可爱,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却从没细想过,为什么每次见面都选在茶馆包间,为什么“家人”们总说方言,为什么黎每次事后都要沉默很久。
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的周旋,那些她以为是“见家长”的温馨画面,全是她自导自演的笑话。黎从一开始就知道,却陪着她演了这么久。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酸意顺着血管往上涌,堵得她眼眶发烫。她抖着手按出黎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霖低骂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会议室里还没走的下属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她抓起手机就往外冲,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滑落在地,她都没回头看一眼。
电梯数字跳动的每一秒都像在凌迟。霖靠在轿厢壁上,指尖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她想起黎说过喜欢海,说钰城的海带着咸涩的温柔;想起黎醉酒时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说“没人等我回家”;想起自己总拿“确定关系”逗她,看她耳尖发红却嘴硬的样子——原来那些她以为是暧昧的拉扯,背后藏着这样深的孤独。
她当初和朋友打赌,说要追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黎总,赢一辆车。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看到黎熬夜改方案时眼里的红血丝,还是她胃痛时皱着眉却不肯说的隐忍?是某个雨夜黎默默把伞往她这边偏,自己半边肩膀湿透的瞬间?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发了消息就关机的人,怕她出事,怕她躲起来,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她。
车子几乎是飙着冲出地下车库的。雨刚停,路面上的积水映着路灯的光,像碎掉的星星。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油门踩到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海边。
傍晚的海岸线空荡荡的,咸腥的风卷着潮气扑面而来。霖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防波堤的尽头,黑色丝绸连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只随时会被卷进海里的蝴蝶。
“黎!”霖几乎是嘶吼着冲过去,高跟鞋陷进沙里,她干脆甩掉鞋子,光着脚在粗糙的地面上奔跑,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恐慌。
在黎转身的瞬间,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带着海水的湿意,指尖微微蜷缩着,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对不起。”霖的声音在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不要跳,好不好?”
她语无伦次,视线模糊,只死死抓着黎的手,生怕一松劲,这个人就会消失在眼前。
黎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没有波澜,也没有泪水,只是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不知道是海水还是露水。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没想跳。”
“你骗人!”霖几乎是立刻反驳,眼泪掉得更凶,“你手机关机,你跑到这里来,你...”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攥紧那只冰凉的手,“黎,别吓我,我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在黎面前示弱,像个弄丢了珍宝的孩子。
黎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回握,却又停住了。她看着霖通红的眼眶,看着她光脚站在沙里,脚踝处还沾着泥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想吹吹风。”她低声说,目光投向翻涌的海面,声音很轻,“这里...很安静。”
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暮色中的大海泛着深灰色的浪,远处的灯塔闪着微弱的光。她忽然明白,黎不是想跳下去,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安放那些无处可说的孤独。
“那我陪你。”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掉眼泪,语气却异常坚定,“以后你想吹风,我陪你;你想说话,我听着;我不想你一个人。黎,别再一个人了,好不好?”
“有霖总在,我不是一个人。”
她没再提喜不喜欢,也没再说那些玩笑话。只是慢慢松开紧握的手,转而轻轻环住了黎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海风依旧带着咸涩的气息,却好像没那么冷了。黎的头发蹭着霖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僵了僵,然后,极轻极轻地,靠在了她的肩上。
远处的浪涛声里,似乎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冰雪初融时,第一滴落在心上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