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梧桐树荫在画廊的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黎站在一幅水彩前看了许久，画的是雨后的青瓦巷，墙缝里钻出几丛青苔，像极了她外婆家的老院。指尖刚触到画框边缘的铜钉，身后就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紧接着是霖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黎总也来看新展？”

黎转身时，视线先落在霖手里的青瓷茶杯上——杯底印着极小的兰花，是她去年在景德镇定制的款式，当时随手送给合作方几个，霖的办公室里也摆着一只，她说“看着顺眼”。而霖脚边的画筒斜斜靠着墙，露出半截宣纸的边角，墨迹未干，显然是刚从画室过来。

“顺路。”黎的目光扫过画展海报，今天是预展，只对会员开放，她的会员卡是上周刚收到的，而霖的名字，赫然在会员名录的第一位。“霖总倒是比我早。”她记得霖在董事会上说过“对这些慢东西没耐心”，比起站在画前消磨时光，她更擅长在谈判桌上用十分钟敲定三千万的合同。

霖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发梢扫过耳后的碎钻耳钉——那是黎在慈善晚宴上拍的，后来某次酒会上，霖盯着她的耳垂看了半秒，说“这颜色衬你”。“刚在隔壁见位老画家，他新收了幅傅抱石的真迹，想着你可能感兴趣，就顺道过来问问。”她的指尖虚虚点过水彩画里的青苔，“这幅画的笔触有点意思，像你上次说的‘藏在细节里的温柔’。”

黎没接话，心里却清楚这“顺道”有多刻意。她们认识三个月，从那场行业峰会的初次握手开始，霖的“偶遇”就像精心计算过的坐标，总能精准落在她的轨迹上：会在她常去的咖啡馆靠窗位“刚好”空着，咖啡师永远记得“霖总跟黎总一样，要加两勺糖的拿铁”；会在她朋友圈发“加班到天亮”的动态后，半小时内让助理“顺路”送来热粥，粥里的香菇切得碎碎的，是她从小就喜欢的样子；会像现在这样，用“见画家”做借口，把她随口提过的只言片语，都变成心照不宣的注脚。

“傅抱石的真迹倒是值得一看。”黎的目光移到霖的帆布包上，拉链处挂着枚木质书签，刻着“黎”字的草写——那是她在文创店做的，当时霖说“字写得不错，借我看看”，后来就没还，只说“找不到了”。

霖笑了笑，拎起画筒：“老画家说下周带我们去看，刚好你也在，不如一起？”她转身时，帆布包的带子不经意勾住了黎的手链，两人同时伸手去解，指尖撞在一起，霖的手温比午后的阳光还高些，带着点松节油的味道——上周她在朋友圈发过张画室的照片，说“想试试水彩”，霖当时评论“我认识位不错的老师”。

画廊的茶歇区在角落，藤编椅晒得暖暖的。霖点单时没看菜单，直接报出两样：“薄荷柠檬茶少冰，蔓越莓司康要刚烤的——记得黎总不爱吃凉的。”

侍者走后，黎看着她：“霖总连我吃司康的习惯都知道。”她想起上次团队聚餐，自己把放凉的司康推到一边，霖当时正和别人碰杯，余光却像长了眼睛，转头就让侍者换了份热的，说“我也不爱吃凉的”。

“合作方的喜好，总得记牢。”霖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不然下次谈项目，怎么知道该用什么茶招待你？”她的指尖在杯沿画着圈，忽然从包里掏出个锦盒，“说起来，前几天去苏州，见老匠人做了对玉镯，颜色像你办公室那盆文竹的新叶，想着你可能喜欢。”

锦盒打开的瞬间，黎愣住了。和田玉的温润里透着点青，镯身上雕着缠枝莲，花蕊处藏着极小的“霖”字——她上周在古董店对着只旧玉镯感叹“现在的工艺少了点心思”，霖当时站在三米外打电话，原以为没听见。这些被她自己都忘了的瞬间，却被霖像收藏珍宝一样收着，在某个午后突然摊开，惊得人心头发颤。

“霖总就不怕我觉得太刻意？”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玉镯，冰凉的质地里藏着化不开的暖意。

“怕。”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更怕错过。”她抬眼时，阳光刚好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揉碎的星子，“黎总，我们认识三个月了，从第一次在峰会看你替实习生解围，到后来一起熬三个通宵改方案，我以为……这些‘刚好’，你多少能看懂。”

窗外的风卷起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黎忽然想起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暴雨天她没带伞，霖的车“刚好”停在巷口；她随口说想看某部老电影，第二天办公桌上就多了两张修复版放映票，理由是“合作方送的”；她加班到深夜，电梯里“刚好”遇到霖，说“刚谈完事，顺路送你”。

这些“刚好”像散落在路上的路标，一路指引着她往霖的方向走，而她，其实早就愿意跟着走了。

“玉镯我收下了。”黎合上锦盒，推回去半寸，“作为交换，下周去看傅抱石真迹，我请你吃苏州的松鼠鳜鱼。”她看着霖眼里的惊喜，像孩子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糖，“不去你常去的那家米其林，去巷尾的老字号，据说老板的糖醋汁是祖传的。”

霖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像被阳光晒软的线条。“好。”她的声音有点哑，“再加份蟹黄汤包，记得你上次说‘外婆做的最香’，那家店的老师傅，跟你外婆是同乡。”

暮色漫进画廊时，黎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忽然觉得，这场以“顺路”为名的追逐，终于可以不用再藏了。就像腕间的玉镯，既然找到了合手的尺寸，就该牢牢戴在那里，再也不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