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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糕

墨色将倾

“夫人,”秋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往日的紧绷,“宫里来人了,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白哲颜指尖一蜷。皇帝?此时召见?明珠案刚息,北狄狼头在手……是福是祸?她稳了稳心神:“更衣。”

宫道深长,朱墙夹峙。引路太监脚步无声,只余衣料摩擦的窸窣。白哲颜垂眸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靴尖前寸许的金砖。御书房的门槛泛着冷硬的光泽。白哲颜垂眸踏入,沉水香浓得令人窒息。御案后,年轻帝王萧彻的身影撞入眼帘。

明黄常服衬得他身姿清瘦如竹,玉簪束起鸦羽般的墨发,露出一截线条冷白的脖颈。眉峰如裁,眼窝微深,鼻梁高挺得近乎锐利。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那双眼尤其慑人,瞳孔是极深的琥珀色,映着烛火,像两口淬了冰的寒潭,此刻正沉沉锁在她身上。

“臣妇叩见陛下。”白哲颜依礼下拜,袖中狼头绣片紧贴腕骨,提醒她步步惊心。

“平身。”萧彻声音清越,无甚波澜。他指尖点了点御案上一只精巧的紫檀嵌螺钿食盒,“赐婚仓促,朕心甚念。白卿为国分忧,你亦当珍重自身。”目光扫过食盒,语气平淡,“御膳房新制的金丝枣泥山药糕,最是温补养心。尝尝。”

食盒开启,几枚小巧糕点卧在雪白瓷碟里,枣泥暗红,点缀金丝,甜香扑鼻。旁边一盅乳白杏仁露,热气袅袅。

温补?白哲颜心头警铃大作。

“谢陛下隆恩。”她姿态恭谨,目光澄澈迎上那双琥珀深眸,“陛下日理万机,犹记挂臣妇微末,皇恩浩荡。”她微顿,声音带着感怀,“只是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三,尚有数月。臣妇斗胆,恳请陛下允准,容臣妇归家略尽孝心,待……”

“婚期?”萧彻唇角勾起极淡弧度,打断她。笑意未达眼底,“裴卿昨儿个还同朕议起事。”指尖在食盒边缘轻轻一叩,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三月初三,上巳佳节,正宜嘉礼。白小姐是嫌……日子太远?”尾音微挑,压力陡增。

她垂眼睫:“臣妇不敢。只是父亲远在边关,音讯……”

“白毅将军忠勇,吉人天相。”萧彻再次截断,声音沉下,“你安心待嫁,便是孝道。这点心,趁热用。”最后三字,重若千钧。

逼她吃!白哲颜心沉谷底。她目光落在那诱人糕点上,脑中警铃狂震。深吸一口气,再次屈膝:“陛下厚赐,臣妇感激涕零。只是……”她抬起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赧然与虚弱,“臣妇脾胃素弱,晨起刚服了府医开的汤药,医嘱忌食甜腻。此刻闻着甜香,竟有些……头晕气短。实在无福消受,万望陛下恕罪。”她身形配合地晃了晃,指尖扶额,脸色白了几分。

死寂。

萧彻盯着她,琥珀眸子深不见底,仿佛拆解她每一寸表情。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脸颊、扶额的手、微起伏的胸口……时间漫长窒息。

“罢了。”他终于开口,听不出喜怒,“既如此,点心带回去。何时身子爽利,再尝不迟。”目光掠过她发白唇色,“婚期既定,安心备嫁。裴卿府中……自有规矩。”

“臣妇谨记!”白哲颜后背冷汗浸透,示意秋月上前接过食盒。入手微沉,那甜香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刺。

宫门外秋风肃杀。白哲颜抱着食盒,如同抱着一块寒冰。三月初三!不足半年!

“夫人,请上车。”相府玄黑马车停在阶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内掀起。裴寂端坐其中,深紫常服衬得面色冷白如霜。目光触及她怀中紫檀食盒,瞳孔骤然一缩!

白哲颜心头一紧,抬脚欲上车——

“嗯……”一声极低的闷哼。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虚软猛地从四肢百骸涌上!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眼前景物晃动模糊!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手中食盒脱手飞出!

电光火石间!

一道深紫身影如离弦之箭,猛地自车厢内探出!沉水香的风拂过面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闪电般环过她腰背,另一只手稳稳抄住下坠的食盒!

“砰!” 白哲颜整个人狠狠撞进一个坚硬冰冷的胸膛!额角磕上他锁骨,生疼。鼻尖瞬间被浓郁的沉水香和一丝极淡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包裹。

裴寂!

他竟……接住了她?!

时间凝固。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下心脏沉稳的搏动,隔着衣料撞击耳膜。他环在腰间的手臂,肌肉绷紧如铁,勒得她几乎窒息。那怀抱僵硬了一瞬,隔着衣料,她甚至错觉他沉稳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站稳。”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压抑着某种翻腾的情绪,不再是嫌恶,而是一种近乎紧绷的克制。 环在腰间的手臂迅速抽回,力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让她得以踉跄一步便站稳。那只抄住食盒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裴寂的目光牢牢锁在食盒上,侧脸线条冷硬如刻,仿佛不敢看她,又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宫里的东西,”他开口,声音低沉,裹着夜露般的寒凉,刻意维持着平静的语调,“沾手便是麻烦。”那滔天的情绪被强行按捺下去,只余下冰冷的表象,刻意回避了“蠢”、“嫌命长”等伤人字眼。

白哲颜站稳,惊魂未定,那莫名的虚软感仍未完全消退。

裴寂不再言语,手腕猛地一翻!

“哗啦——!”

食盒被他狠狠砸在铺着厚绒地毯的车厢地板上!盒盖弹开,金丝枣泥糕滚落沾灰,碎裂一地。杏仁乳泼洒开,浓稠乳白在深毯上洇开狼藉。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污秽,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污秽之物。弯腰,用那方雪白的丝帕,极其小心地隔着帕子拈起一小块沾了灰的枣泥糕碎屑,又谨慎地蘸取了一点地毯上未干的乳白液体。 将污秽仔细包好,塞入怀中暗袋,贴身存放。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到白哲颜煞白的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冻水,表面是万年不化的冰层,底下却似有暗流汹涌。“栖梧院的地龙,”他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不再带刺,“烧旺些。” 他顿了顿,视线飞快地掠过她沾了灰的裙角,又迅速移开,仿佛那目光烫人,“……驱驱寒。”

他靠回车壁,闭目,眉峰紧锁,下颚线绷得死紧。只是那紧抿的薄唇,线条比平日更显僵硬,泄露着一丝竭力维持平静的艰难。周身寒气凛冽,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墙,更像一层隔绝内心惊涛的、摇摇欲坠的薄冰。

白哲颜蜷缩在对面的角落,抱着膝盖。身体莫名的虚软,食盒残留的甜腻香气……还有裴寂那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的凝重与……关切?巨大的困惑席卷了她。他砸了食盒,是怕麻烦?他取了样品,是为查证?他方才……抱住她时那瞬间的僵硬与心跳失序……

车厢颠簸了一下。白哲颜袖袋微动,一只小小的、粗糙未完工的木鸟滑落出来,静静躺在碎裂的糕点旁,翅膀处的刻痕在昏暗中依稀可辨,像一只在无声风暴中悄然落下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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