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烧得燥热,白哲颜盘膝坐于榻上,凝神调息。丹田内一股温热的劲气流转四肢百骸,勉强压住那跗骨之蛆般的虚软。忠伯的话在脑中盘旋:“冬雪高烧呓语,浆洗房挪至后罩房。” 病势沉重?白哲颜眼底寒光一闪。昨日马厩旁,墨十三见到这绣片时那震惊欲裂的眼神绝非作假!冬雪的病,恐怕不简单
夜色如墨,吞噬星月。白哲颜倏然睁眼,眸中精光内蕴。她换上一身紧窄利落的玄色夜行衣,长发高束,狼头绣片贴身藏于内袋。推开后窗,深秋寒气如刀扑面。她足尖在窗棂上一点,身形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飘落院中,落地时枯叶未惊。
相府西北角,马厩的骚臭与干草腐朽气在寒夜中愈发浓烈。后罩房低矮破败,唯最角落一扇窗棂透出昏黄油灯,摇摇欲坠。
白哲颜屏息凝神,耳力催发到极致。屋内粗重鼾声、病榻上微弱急促的呼吸、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交织成清晰的脉络。她贴附在冰冷的土墙阴影里,目光透过窗纸裂隙,锐利如鹰隼。
冬雪烧得满面通红,唇裂渗血,呼吸灼热。一个粗使婆子歪在床尾,鼾声震天。就在此刻!冬雪烧得迷糊的眼皮艰难掀开一丝缝隙,失焦的瞳孔竟直直“钉”向白哲颜藏身的窗缝!嘴唇无声开合,手颤抖着,拼尽全力从被下挪出,颤抖的指尖伸向床边矮凳,在凳面一个油污浸透的木纹凹陷处,反复抠挖!
白哲颜瞳孔骤缩!讯号!
“吱呀——!” 外间破门突响!
粗使婆子猛地惊醒!与此同时,白哲颜身形已如鬼魅般缩入墙角更深暗处,气息瞬间收敛,与阴影融为一体。
“药……药还没喂?!”秋月刻意压低的尖利嗓音带着冷意闯入!
“喂……喂过了!刚喂过!”婆子声音发颤。
“废物!”秋月不耐冷斥,“相爷吩咐的药,务必按时按量!再去熬!看着她灌下去!”
“是!是!”婆子连滚爬爬冲出屋门。
秋月并未入内。白哲颜能感知到一道阴冷视线扫过屋内,如毒蛇吐信,最终停留在冬雪身上。片刻,脚步声远去。
时机稍纵即逝!白哲颜足尖轻点地面,身形拔起,如飞燕掠空,轻飘飘落在后罩房腐朽的檐角。她指尖灌注巧劲,无声拨开一扇破旧气窗,如一片落叶般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浓重药味与病人酸腐气扑面。白哲颜一步踏至矮凳旁,屈指成爪,指尖劲气微吐,精准刺入凳腿与地面接缝的阴影处!一块被油泥糊住的硬物应声弹出!她抄手接住——一枚磨损铜钱,孔洞处用细麻线紧缚着一小卷深褐色布条!
谛听之耳!
布条展开的刹那,简陋的耳朵轮廓撞入眼底!风无痕摇扇的戏谑模样浮现脑海!冬雪……是谛听埋下的探子?
病榻上骤然响起抽气声!冬雪不知何时竟圆睁双目,死死盯着布条,惊恐焦灼!枯唇剧烈翕动,无声的警告几欲冲破喉咙!
“砰!” 房门被暴力撞开!
“谁?!”秋月尖利的怒喝炸响!她手持烛台,身后跟着端药碗、面无人色的婆子!烛光瞬间照亮白哲颜的身影!
白哲颜霍然转身!布条铜钱滑入袖袋!电光火石间,她脸上已换作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忧急:“秋月?我……我实在忧心冬雪,想着白日陛下赏的点心或许能吊吊胃口……” 她抬手,掌心赫然躺着半块干硬碎裂的金丝枣泥糕!
秋月狐疑的目光如钩,狠狠剐过那点心,扫视空荡陋室,最终钉在她脸上:“夫人好雅兴!更深露重,飞檐走壁来送点心?!” 烛光下,她看清了白哲颜一身利落夜行衣,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咳咳!咳——!” 冬雪猛地爆发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痛苦蜷缩!
“哎哟!怕是不行了!”婆子吓得药碗乱晃。
就在秋月被剧咳引开注意的刹那!冬雪那只垂在床沿的手,借着蜷缩之势,拼尽最后力气,朝着白哲颜的方向——决绝地一挥!快如电闪!
走!白哲颜心领神会!
“夫人还是随奴婢回去……”秋月冷笑着,一步踏前,五指如爪,竟带起细微风声,直扣白哲颜手腕!显然也有功夫在身!
白哲颜眼底寒芒暴涨!不退反进!左手一翻,那半块枣泥糕如同暗器般射向秋月面门!右手并指如剑,后发先至,快若奔雷,精准点向秋月探来的手腕神门穴!
秋月没料到她敢动手!更没料到她身手如此之快!惊骇之下偏头急闪枣泥糕,扣腕之手本能回缩!白哲颜的指尖已如影随形,闪电般变点为拂,一股柔劲拂过秋月肘部曲池穴!
“呃!”秋月半条手臂瞬间酸麻!攻势顿消!
白哲颜借势旋身,玄色身影如游鱼般滑向门口!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拦住她!”秋月又惊又怒,厉声嘶喊!
门口那粗使婆子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张开双臂欲挡!白哲颜看也不看,足尖在门框上一点,身形凌空拔起,竟如鹞子翻身,轻巧地从婆子头顶越过,玄色衣袂带风,眼看就要没入门外黑暗!
就在此时!
一股沉凝如山、冰冷如渊的威压骤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狭窄的后罩房!
门口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道深紫色的身影。裴寂面色冷白如霜,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冻水,静静地看着凌空翻出的白哲颜。他并未出手,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无形气场便如同泥沼,让白哲颜疾掠的身形猛地一滞,气血翻涌,不得不落回地面,踉跄一步才站稳。
屋内死寂。
他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扫过惊魂未定的秋月,扫过床上气若游丝的冬雪,最终,落在白哲颜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辨不出喜怒,只余一片冰冷的审视。他缓步上前,走向婆子手中那碗犹自晃动的黑褐色药汁。
“药?”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凝滞。
婆子抖如筛糠:“回……回相爷……”
裴寂修长的手指端起药碗。垂眸,看着碗中浑浊的液体,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倒了。”平淡无波,却字字千钧。
婆子连滚爬爬抢过药碗,冲出屋外,哗啦泼尽。
裴寂这才转向白哲颜。目光在她一身利落的夜行衣上停留片刻,又掠过她因方才气血翻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那双清亮此刻却难掩一丝惊疑的眸子上。
“轻功不错。”他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听不出是赞是讽。
他伸出手,摊开掌心。一只小巧的青玉药瓶静静躺着,瓶身温润,在昏灯下泛着幽光。
“拿着。”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回去。把这药……涂在手腕被盒子沾过的地方。”他顿了顿,视线飞快地掠过她因方才交手而微微敞开的袖口(那里曾紧抱食盒),又迅速移开,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哑,“……驱晦气。别死在本相府里,碍眼。”
他靠向门框,闭目,眉峰紧锁。只是那紧抿的唇角,在烛火阴影下,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