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的晨光带着霜气。白哲颜推开窗,目光掠过庭院。梧桐树下,青鳞单薄的身影隐在晨雾里,手中刻刀削着一段木头,碎屑簌簌落在枯草上,无声无息。
秋月捧着早膳进来,一碗热粥,几碟小菜。“夫人,”秋月布好碗箸,声音温顺,“后园几株晚菊开得正好,可要去散散心?”
散心?白哲颜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她端起粥碗,热气氤氲了眉眼:“天寒,在院里走走便好。”
院角梧桐下,青鳞依旧在削木头。白哲颜拢了拢素锦披风,缓步走近。刻刀在少年指间翻飞,木屑如细雪纷落。他脚下已散落不少小木件,歪歪扭扭的鸟雀、粗糙的圆球……不成形状。
白哲颜停在他三步之外。青鳞头也未抬,刻刀划过木料,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她目光落在他脚边一个勉强能看出是只小鸟的木雕上,翅膀处还连着木料,未曾削断。
“刻的……是青鸟么?”她声音不高,融入晨风。
青鳞刻刀猛地一顿!刀尖在木料上划出一道深痕。他倏然抬头,死水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白哲颜的身影,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随即又迅速垂下,刻刀重新动起来,更快更急,木屑飞溅。
白哲颜没再说话。她弯腰,拾起那只未完成的粗糙木鸟。翅膀根部连着木料,笨拙,却带着一股执拗的生涩感。她指尖拂过那粗糙的刻痕,转身离开。
青鳞的刻刀声在她身后停滞了片刻,又恢复如常,只是那节奏,似乎乱了几分。
午后,浆洗房的粗使婆子送来洗净的衣物。最上层,端端正正叠放着那方素帕。
白哲颜屏退秋月,指尖微颤,展开帕子。
浓黑的墨渍已被洗得发白,变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灰污,如同褪色的噩梦。帕子边缘,那点金线绣成的星芒却依然清晰,甚至被水洗后,更显出一种锐利的亮泽。
星芒之下,原本浓墨覆盖的帕心位置,赫然多了一小片东西!
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深青色绣片!布料厚实,边缘毛糙,像是从什么大件衣物上仓促撕下的。绣片正中,用暗赤近黑的丝线,绣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狼眼狭长上挑,獠牙毕露,透着一股蛮荒的凶戾之气!
北狄王庭图腾!
白哲颜呼吸骤停!父亲失踪前最后一场恶战,对手正是北狄精锐!这绣片……怎么会出现在裴寂“失手”泼墨的帕子上?又怎会被冬雪洗净后,悄然缝回原处?
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冬雪是谁?她是在传递讯息,还是……在警告?
“夫人?”门外传来秋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白哲颜猛地将帕子连同绣片攥紧,塞入袖袋深处!掌心瞬间被那狼头绣片的粗糙边缘硌得生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声音竭力平稳:“何事?”
“浆洗房的哑婢冬雪……病倒了。”秋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说是昨日捞珠着了风寒,烧得厉害。”
捞珠……风寒……病倒?
白哲颜盯着紧闭的门扉,袖中紧攥的绣片如同烧红的烙铁。
暮色四合时,白哲颜借口胸闷,支开了秋月。她裹紧披风,避开巡夜的婆子,凭着模糊的记忆,绕向相府西北角的马厩。浆洗房就在那附近。
夜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马粪与干草混合的气味越来越浓。几声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兽类呜咽从前方黑暗中传来。
墨十三。
她记得这个驯狼犬的奴隶。颈项烙着“裴”字,眼神如孤狼。
马厩旁低矮的排房透出昏黄灯光。白哲颜放轻脚步,刚靠近那扇透光的破旧窗棂——
“呜——嗷!”
一道巨大的黑影带着腥风,猛地从斜刺里扑出!尖利的獠牙在昏暗中闪着寒光,直噬她咽喉!
白哲颜骇然疾退!
黑影扑空落地,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竟是一头半人高的黑色狼犬!油亮的皮毛下肌肉虬结,幽绿的眼死死锁住她,涎水顺着森白利齿滴落。
“黑煞!”一声低哑含混的呵斥从马厩阴影里传来。
狼犬的攻势一滞,但绿眼依旧凶光毕露,前爪焦躁地刨着地面。
墨十三从阴影里走出。颈间烙印在昏黄灯光下狰狞可辨。他手中拎着一只血肉模糊的野兔,显然是狼犬的晚餐。他看也没看白哲颜,只将死兔丢给狼犬。狼犬立刻低头撕咬,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暂时放过了猎物。
墨十三这才抬起眼。那双狼一样的瞳仁在黑暗中扫过白哲颜煞白的脸,目光落在她因疾退而微微敞开的披风领口。
白哲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袖袋边缘,那方深青色的狼头绣片,不知何时滑出了一角!狰狞的狼图腾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墨十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眼神不再是野兽般的漠然,而是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度震惊的凶光!他猛地向前一步,喉结剧烈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手指神经质地指向那露出的绣片一角!
狼犬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停止撕咬,抬头幽绿的眼再次盯住白哲颜,喉间威胁的低吼重新响起。
白哲颜心脏狂跳!她猛地将绣片塞回袖袋深处,后退一步。
墨十三死死盯着她塞回绣片的动作,胸膛剧烈起伏。那震惊与凶戾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辨认什么。半晌,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中的凶光如潮水般退去,又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孤狼般的漠然。他不再看她,只对狼犬含糊地低吼了一声:“走!”
狼犬叼起半只兔子,不情不愿地跟着墨十三,重新没入马厩的黑暗深处。
寒风卷着枯叶刮过。白哲颜僵立在原地,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墨十三最后那一眼……他认识这图腾!他震惊什么?又为何……最终放过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