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马车碾过青石板,蹄声在空巷撞出孤寂的回响。白哲颜在角落,指尖无意识抠着窗棂木纹。胸前那片被素帕盖住的墨渍早已冷透,寒气却蛇一样往骨缝里钻。
相府朱门无声洞开,又沉沉合拢,吞没了最后的天光。
没有预想中的刁难。管家忠伯垂首候着,白发梳得纹丝不乱:“夫人,栖梧院已备好,请随老奴来。”
穿过九曲回廊,竟是越走越深、越走越静。月洞门内飞檐斗拱,一株金灿梧桐探出高墙,筛下细碎的暮光。
“相爷吩咐,此处清净。”忠伯推开雕花门。
栖梧院——凤凰非梧不栖。
白哲颜踏入暖阁。炉火烘得满室如春,金砖映着琉璃灯柔光,紫檀拔步床悬着鲛绡帐,连妆台菱花镜都嵌着透亮琉璃。奢华得像场虚妄的梦。
“缺什么,夫人尽管吩咐。”忠伯躬身退下。
门扉轻合。
她猛地扯下胸前污帕!
“啪嗒。” 浸透墨汁的素帛砸落下,污渍狰狞晕开。暖阁香雾氤氲,她却如坠冰窟。
太蠢了。
御书房里,父亲只是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边关多少将士眼巴巴等着粮饷抚恤……她却为一时意气,当庭撕旨怒骂,授人以柄!
“摔圣旨的力道,倒是重得多。”
裴寂淬毒的话在耳边回响。她指尖掐进掌心。撕圣旨,御前咆哮,哪一条不是大罪?皇帝为何不发作……
白哲颜想起那张年轻的脸。
新帝萧彻,登基三载便以雷霆手段废了旧俗:允女子承虚爵、免守寡禁锢、准才女入宫修书……
今日御前,帝王只轻飘飘一句“裴卿管好你的人”。
不是宽宥。
是拿她当棋子,塞进相府这潭深水!而她竟亲手递了刀——撕碎的圣旨是罪证,御前失仪是把柄。若惹恼了天子……
冷汗倏地浸透内衫。 她踉跄扑到窗边,“哗啦”推开窗!
冷风卷着梧桐叶灌入,吹散满头黏腻的汗。将军府的影子在寒风中浮现——
管家陈嬷嬷总板着脸,却会在她偷溜出府后,默默端来熬好的姜汤;
厨娘胖婶嗓门震天,做的炙羊肉却香透三条街;
洒扫丫鬟春桃胆子比雀儿小,却敢为她藏起爬墙的麻绳……
父亲失踪后,是她们死死撑住摇摇欲坠的将军府,等她回家。
可今日若因她的冲动连累了她们……
白哲颜狠狠打了个寒噤。
暖阁熏香甜腻得令人窒息。她望着纷飞的枯叶。
凤凰非梧不栖?
不过是金笼子镶了玉边。
裴寂把她扔进最好的院子,是警告:任你如何扑腾,终究困在我掌心。
那方污帕在灯下泛着黏腻的光。
她闭上眼。
父亲……您究竟在哪儿?边关的风那么冷,女儿却在这里,被人泼了一身洗不掉的脏墨。
冲动护不住将军府,愤怒寻不回父亲。
深吸一口凛冽的秋风,再睁眼时,眸中焚天的火已凝成两点寒星。指尖拂过窗棂雕花,留下一道白痕。
裴寂泼的墨,皇帝的棋局,这座华笼的锁……
她得活着。 清醒地活着。
活着,才能等父亲归来。
活着,才能护住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
活着……才有机会,看清泼墨之手后,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