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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赐墨!

墨色将倾

盛京的秋,总带着股肃杀的狠劲。墨色的云层沉甸甸压着宫墙,将晌午的天光吞得只剩一线惨淡的灰金。枯叶被风卷着,撞在朱漆宫门上,发出细碎又固执的窸窣声。

此时, 御书房内,却是一片死寂。

沉水香从鎏金狻猊炉口中吐出笔直的青烟,升至雕花藻井处,无声碎散。空气粘稠得如同熬过头的糖浆,每一次呼吸都裹着那昂贵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沉沉压在肺腑间。

年轻的帝王萧彻隐在紫檀御案后。一份摊开的奏折恰到好处地遮去他大半面容,只余紧绷的下颌线与淡得近乎失血的薄唇泄露一丝端倪。指尖在光洁如镜的案面上轻叩。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敲在殿中唯一站着的少女心尖上。

白哲颜垂着眼,指甲深陷掌心,掐出几弯月牙白痕。父亲白毅生死未卜,朝廷抚恤未见半字,一道明黄卷轴却已烙铁般烫进她手中。

沉甸甸的绢帛,裹挟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压,灼得她皮肉生疼,直透骨髓。

“裴爱卿……”

御案后,那道刻意含糊、仿佛隔了层厚帷的声音终于撕开死寂。萧彻清了清嗓子,奏折略抬高寸许,依旧掩着脸。

“咳咳……白将军戍边殉国,功在社稷。其独女白哲颜……”他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御案之侧那抹深紫,“温良贤淑,蕙质兰心……堪为良配。”

“温良贤淑”?

四字如冰锥,狠狠扎穿耳膜!荒谬!她猛地抬眼,眼神狠狠刺向御案旁—— 当朝丞相,裴寂。

他深紫官袍裹着清癯身骨,玉带束腰,静立如墨竹孤标。宽袖垂掩下,是执掌半壁风云的手。那张脸是极好看的,只是浸淫权术太久,透出一种冷玉般的苍白,唇色也淡。此刻他低垂眼睫,目光凝在自己纤尘不染的指尖,仿佛那道将她当作“抚恤”强塞的旨意,不过是案头一缕将散的残烟。

彻底的、令人齿冷的不在意。

父亲的血还在边关黄沙里未干!她白哲颜,不是物件!凭什么要被“赐”给这刻薄寡恩的权相?!

喉头腥甜翻涌。她死攥着那卷明黄,指节爆出骇人脆响,几乎要将圣旨生生捏碎——

“臣女,”她齿缝迸出冰碴,“不嫁心冷如铁之人!”

“放肆!”侍立的老太监尖声呵斥,却被萧彻抬手止住。

帝王奏折微移半寸,露出狭长眼尾。那眼神像浸了油的针,无声滑过裴寂纹丝不动的侧影,最终钉在白哲颜被怒意灼红的脸上。

死寂。连炉中香灰坍塌的微响都吞没。空气绷如满弓,下一瞬便要摧折!

而裴寂,他连眉梢都未动。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深处,倏然掠过一丝极快、极幽微的寒光,如石子坠入万载寒潭,涟漪未起,已葬于冰寂。

他搭在御案边缘的右手,正随意搁在一方通体翠绿、雕作山峦状的翡翠砚台上。浓墨半池,松烟郁沉。

在白哲颜话音落定的刹那,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滑。

“哐啷——哗啦!!”

刺耳裂响悍然撕碎死寂! 沉重的砚台翻滚着砸落地面!浓黑粘稠的墨汁如污浊瀑布倾泻,裹着刺鼻胶气,在半空划出狼狈弧线——

“噗嗤!”

结结实实,兜头盖脸,泼了白哲颜满襟!

墨水瞬间浸透月白骑装,紧贴肌肤,寒彻骨髓。浓墨在她胸前狰狞晕开,墨珠溅上白皙下颌与颈项,污秽刺目。

白哲颜僵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刺骨寒意与浓烈墨臭,熏得她眼前发黑。湿漉漉的墨迹沉甸甸坠在胸前,如一道屈辱烙印。

裴寂终于动了。他慢条斯理收回那只“失手”却依旧洁净的手,姿态优雅如行古礼。眼皮未抬,自紫袍袖袋抽出一方素白如雪的丝帕。丝帕上绣几茎疏竹,冷光幽微。 他旁若无人,极细致地擦拭修长指尖,慢得令人窒息。待最后一抹指缝拭净,腕子随意一扬。

那方雪白帕子,如被无形之风精准托引,轻飘飘落下,不偏不倚,覆在她胸前最狼藉的墨污之上。

纯白掩住浓黑。 讽刺得刺眼。

直到此刻,裴寂才掀起眼帘,真正看向她。眸中无歉无波,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与冰层下近乎残忍的审视。

薄唇微启,声线不高,却字字锥心: “手滑。”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手中那卷几乎被攥烂的明黄圣旨,唇边浮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不过,白小姐……”尾音拖长,淬着冰渣般的玩味,“你方才摔圣旨的力道,倒是比本相这‘手滑’……重得多。”

萧彻的奏折彻底放下。“够了。” 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他揉着额角,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翡翠残骸,最终停在白哲颜煞白的脸上。

“御前失仪……”帝王指尖轻点案面,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裴卿,你的人,自己管好。”

裴寂躬身:“臣,领旨。” 声音平稳无波。

白哲颜看着帝王重新执起一份奏折,目光垂落,仿佛方才的惊天闹剧从未发生;看着侍立的老太监躬身上前,无声而迅速地拾起地上沾染了墨迹的圣旨碎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看着裴寂深紫色的袍摆,在自己眼前漠然拂过,带起一缕沉水香与墨汁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御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甜香与冰冷。

暮色四合,墨色正汹涌地吞噬着巍峨的朱红宫墙。白哲颜独自站在高阶之上,襟前的墨迹在秋风中变得冰凉刺骨。

阶下,一辆玄黑描金的宽大马车静静停驻。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内掀起。

裴寂端坐车中,侧脸隐在车厢的阴影里,只余冷玉般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寒芒。

“上车。”他的声音穿透沉沉的暮色传来,比塞外最利的秋风更冷,更刺骨,“本相府里的墨,”薄唇吐出淬冰的字句,宣告着无法挣脱的宿命,“够泼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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