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焱庞大的身躯伏在冰冷的地毯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破败的风箱。剧痛和毒素的侵蚀像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金棕色的瞳孔时而涣散,时而因痛苦而剧烈收缩。侧腹的伤口被厚厚的、浸透药液的纱布覆盖,暗红的血渍不断渗出,晕染开刺目的红。那诡异的青黑色暂时被压制,却如同潜伏的阴影,盘踞在伤口边缘。
云澈的手依旧死死按在伤口上,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滚烫肌肉的痉挛和生命的顽强搏动。他的脸色比地上的苍焱还要苍白,肩头未愈的伤口在紧绷的情绪下隐隐作痛,额角的冷汗顺着清瘦的颊线滑落。但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映着地上影枭濒死的脸,没有丝毫波澜。
“拖下去。”云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寒意,是对影卫下令,“吊住他的命。”
影卫首领心领神会,立刻将重伤昏迷的影枭拖了下去。暖阁内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药味,以及苍焱痛苦压抑的喘息声。
老医师颤抖着手,想上前为云澈处理肩头因用力按压而再次渗血的伤口,却被云澈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出去。”云澈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老医师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暖阁的门被轻轻关上。
室内重归死寂。烛火摇曳,将一人一狼染血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
云澈缓缓松开按压伤口的手。指尖沾满了粘稠温热的血液,暗红发黑。他垂眸看着自己染血的手,又看向脚边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模糊、身体微微抽搐的苍焱。
那狰狞的伤口,那刺目的血色,那淬毒的幽蓝……每一处痕迹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云澈的心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戾气,如同深海的暗流,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疯狂翻涌。
他俯下身,用那只干净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苍焱额前被汗水和血污黏结的银灰色毛发。动作温柔,眼神却冷得骇人。
“苍焱。”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苍焱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对上云澈那双深不见底的灰色眼眸。他似乎想回应,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呜咽,巨大的狼头无意识地蹭了蹭云澈的手心,带着全然的依赖和脆弱。
“看着我。”云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苍焱努力地睁大眼睛,金色的瞳孔里映着云澈苍白却异常冷峻的脸。
“疼吗?”云澈问。
苍焱呜咽着,巨大的身体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还是强撑着,极其微弱地点了点沉重的头颅。
云澈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动作依旧轻柔,声音却如同冰锥坠地:
“贺兰山给你的疼……”他顿了顿,浅灰色的眸子里寒光乍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刻入苍焱混沌的意识,“我让他,百倍奉还。”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苍焱濒临溃散的意识中激起巨大的回响!他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震惊、迷茫,随即被一种汹涌而起的、近乎本能的担忧和恐慌淹没!他想摇头,想阻止,想告诉澈澈不要为了他涉险……但失血和毒素带来的冰冷麻木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意识迅速沉沦,只剩下喉咙里最后一声微弱的、带着焦灼的呜咽,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巨大的狼头无力地垂落在云澈脚边,呼吸微弱而急促。
云澈静静地看着彻底昏迷过去的苍焱,看着他庞大身躯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暗红血迹。暖阁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冰冷如霜的呼吸。
他缓缓直起身,走到一旁的水盆前。冰冷的水浸过他沾满血污的手,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却无法熄灭心底那簇名为复仇的冰焰。他仔细地、缓慢地清洗着每一根手指,洗掉苍焱的血,洗掉影枭的血,洗掉所有污秽。水色由清变浊,最终化为一片暗红。
洗净的手依旧苍白,骨节分明。云澈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一丝不苟地擦干水渍。然后,他走到书案前。
案上,摆着几份看似寻常的密报。他拿起一份关于北境军械调拨的文书,指尖划过上面贺兰山心腹将领的名字。又拿起一份记录贺兰山在北境封地内几处隐秘产业和亲族聚居地的地图。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失控的宣泄。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胆寒的冷静。
他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没有研墨,而是拿起一支细若牛毛的银针——正是方才击退影枭时所用的那种。针尖在烛火上缓缓灼烧,直到泛起一点幽蓝的冷光。
针尖落下,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素白的宣纸上,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地划下一个名字——
【贺兰崇】。
贺兰山唯一的嫡子,年方十六,自幼被贺兰山视若珍宝,远在帝都皇家学院“进学”,实则是贺兰山留在帝都最重要的人质和眼线。这个名字,被银针刻下的痕迹深可见纸背,如同诅咒。
云澈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浅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他放下银针,拿起一支朱砂笔,蘸满了浓稠如血的朱砂。
笔尖悬停在【贺兰崇】三个字上方。
然后,重重落下!
一个刺目的、猩红的“×”,如同斩首的令符,将那个名字彻底覆盖、抹杀!
朱砂的红色,刺眼得如同刚刚流淌的鲜血。
“第一份礼,”云澈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内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送给他。”
他没有唤人,只是拿起那张被朱砂打上猩红“×”的纸,走到窗边。推开窗,寒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未束的长发和染血的衣袍。
窗外浓重的夜色里,一道如同影子般的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庭院中,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云澈将那张纸递出窗外。
影卫首领双手恭敬地接过,甚至没有看一眼上面的内容,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云澈关上窗,隔绝了寒风。他转身,走回软榻边。
苍焱依旧昏迷着,巨大的身躯因失血而冰凉。云澈俯身,脱下自己染血的外袍,仔细地盖在苍焱庞大的身躯上,试图为他留住一点微弱的暖意。他半跪下来,重新将那只干净却冰冷的手,轻轻覆在苍焱侧腹的伤口上,隔着厚厚的纱布,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和生命的挣扎。
暖阁内烛火昏黄,映着他清瘦孤绝的侧影。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守护和……等待。
他在等。
等贺兰山收到那份“礼物”时的反应。
等北境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从内部开始崩裂的第一声哀鸣。
夜色如墨,深不见底。霜刃已出鞘,只待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