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站在铁轨旁时，晚风正卷着梧桐叶掠过铁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谁在数着时光的刻度。
这里是当年事故现场的旧址，如今已修成铁路文化公园。锈迹斑斑的旧铁轨被玻璃罩着，旁边立着块石碑，刻着遇难者的名字。陈致远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嵌着几粒细小的梧桐籽。
“你看，”林砚蹲下身，指尖隔着玻璃轻触那行字，“有人常来。”
妈妈在她身后点头，手里攥着那支英雄钢笔。笔杆被摩挲得温热，笔帽上的“砚”字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她们是早上从家里出发的，带着那本相册和半盒没寄出去的信。
“当年他总说，铁轨是有记忆的。”妈妈的声音混着风声，“火车开过去，压过的每一寸钢轨，都会记得车轮的温度。”
林砚翻开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新洗出的照片——是她上周在上海拍的，东江湾路146号的写字楼前，不知何时种了排新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照片旁边，她用铅笔补画了条小小的铁轨，从树下一直延伸到远方。
“外婆的相机还能用。”她从包里掏出海鸥相机，快门声清脆得像滴雨落在青石板上，“我把这里的铁轨拍下来了，回去冲给她看。”
暮色漫上来时，公园的路灯亮了。铁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条沉默的银带，一头系着1990年的夏天，一头连着此刻的晚风。林砚忽然想起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等铁轨铺到她窗台下，就把梧桐叶夹进信里寄给她。”
她弯腰捡起片卷边的梧桐叶，叶脉清晰得像张旧地图。叶尖有个小小的虫洞，像枚被时光咬过的邮票。
“妈，你说外婆收到过吗？”
妈妈把钢笔别回口袋，指尖划过石碑上的名字：“她每年清明都来这儿。带的不是纸钱，是相册和信纸。”她顿了顿，从包里抽出张泛黄的信纸，“这是她去年写的，没写完。”
林砚接过信纸，外婆的字迹已经很轻了，像风中摇曳的蛛丝：“阿远，今年的梧桐叶落得早……”后面是大片空白，只有个小小的墨点，和那枚邮票上的“泪痣”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火车鸣笛声，悠长而清亮。林砚抬头，看见车灯穿透暮色，像颗移动的星子。铁轨开始微微震动，玻璃罩下的旧钢轨仿佛也跟着轻轻颤，像是在回应半个世纪前的等待。
“你看，”妈妈指着渐远的火车，“铁轨真的记得。”
林砚把梧桐叶夹进相册，和那张1987年的照片放在一起。照片上的女孩站在梧桐树下，而此刻的梧桐叶上，正印着铁轨的影子。
夜风掀起相册的纸页，哗啦啦地响，像谁在翻读一封写了半生的信。林砚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从不需要说出口——外婆把思念种成了梧桐树，把等待铺成了铁轨，而那些没寄出的信，早被时光酿成了岁月里的风，年复一年，吹过梧桐，掠过铁轨，替她把未说的话，讲给了远方的人听。
离开时，林砚把那支钢笔轻轻放在石碑旁。笔帽上的“砚”字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颗眨动的眼睛。
“我们回家吧。”妈妈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像外婆藤椅上的阳光。
铁轨在身后延伸，被月光镀上层银边。林砚回头望了一眼，玻璃罩下的旧钢轨上，那片梧桐叶正轻轻晃，像是在说：
别急，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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