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站在铁轨旁时，风正卷着蒲公英掠过枕木。
是深秋了，沪宁线的老铁轨被晒得泛出暖红，像条沉默的血管，藏在荒草里。她手里捏着那枚1990年的邮票，墨点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痣。
“这里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向导是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的手在发抖，“小陈工程师被抬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张没寄出去的照片。”
照片……林砚想起冲印店老板的话。1990年6月15日，陈致远寄出的最后一个包裹，里面是外婆站在梧桐树下的照片。
铁轨延伸向远方，在雾里弯成模糊的弧线。林砚蹲下身，指尖触到铁轨的锈迹，凉得像块冰。她忽然懂了外婆为什么总说“铁轨会一直铺下去”——有些路，只要有人记得起点，就永远不算终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照片。老房子的阁楼被重新收拾过，铁盒摆在樟木箱上，旁边放着洗出来的胶卷照片。最上面那张，是陈致远举着相机的背影，阳光在他肩头碎成金粉。
“阿砚，”妈妈的消息跟着进来，“整理外婆的病历，发现她退休后一直在学摄影。”
林砚望着铁轨尽头的雾，眼眶忽然热了。原来那些年外婆拍的梧桐树，不只是寄给过去的信，更是写给自己的注脚。她用镜头把思念拉成线，一头拴着1987年的夏天，一头牵着往后的三十六年。
老人在身后咳嗽，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后来啊，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个老太太来这儿。带着相机，对着铁轨拍半天。”
林砚转过头，看见老人手里捏着张褪色的车票，1990年6月16日，上海到县城。票根背面有行小字，是用钢笔写的：“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天安门。”
是陈致远的字迹。
风突然大起来，蒲公英的绒毛扑在脸上，痒得像谁在轻轻呵气。林砚掏出手机，对着铁轨按下快门。取景框里，阳光穿过铁轨的缝隙，在草叶上织出金色的网，像外婆相册里某张梧桐叶的脉络。
她要把这张照片洗出来，放在铁盒最上层。旁边摆上那支钢笔，那本日记，还有妈妈找到的另一封信——是外婆在2010年写的，没寄出去，收信人是“阿远”。
信里说：“铁轨真的铺到北京了。我去年去了天安门，看见金水桥的栏杆，想起你说要刻上我们的名字。”
林砚站起身，铁轨在脚下发出轻微的震颤。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绵长而悠远，像从1987年的风里穿过来的。她把邮票轻轻贴在铁轨旁的石头上，墨点对着太阳的方向。
或许陈致远收到过外婆的信。在某个飘着梧桐叶的清晨，在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鸣里，在每一片被阳光吻过的叶瓣上。
就像此刻，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蒲公英飞向远方。林砚望着火车驶来的方向，忽然笑了。
有些爱从来不用寄到对方手里，它会沿着铁轨，沿着时光，沿着所有被记住的细节，一直铺下去，铺成漫漫长路，铺进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
火车越来越近，车窗反射着碎金般的光。林砚对着车厢挥了挥手，仿佛看见那个穿铁路制服的年轻人探出头，对着她身后的方向，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而她身后，风正把蒲公英的种子，吹向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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