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档案馆查到陈致远的资料时,窗外的梧桐正落着今年的第一片叶子。
档案袋是牛皮纸的,边角磨得发亮,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入职登记表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二十二岁的陈致远穿着铁路制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和外婆相册里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1990年6月15日,因抢救国家财产牺牲。”林砚的指尖划过结论栏,纸页粗糙的触感像砂纸,磨得人心尖发疼。
档案馆的老管理员推了推眼镜:“小姑娘,这案子当年闹得挺大。听说那批铁轨有问题,施工方想压下来,是小陈硬要上报,结果……”
结果怎样,他没说。林砚却想起冲印店老板的话——“后来小陈没了,姑娘也走了。”
她走出档案馆时,天已经黑透了。梧桐叶被路灯照得半透明,像浸在水里的金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信息:“阿砚,你外婆的樟木箱里,是不是有个铁盒?”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她忘了,那只铁盒还在衣柜深处。
回到老房子时,妈妈正坐在外婆的藤椅上,手里捏着那支英雄钢笔。铁盒打开着,里面的信和日记散了一桌子,蓝黑的墨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找到这个了。”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牛皮本,封面已经磨得发亮,“是你外公的日记。”
林砚接过来,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本日记,和陈致远的日记,字迹一模一样。
“1987年3月12日,今天又在石桥边等她。火车鸣笛的时候,看见她的蓝布衫在人群里晃。想把钢笔给她,没敢。”
“1987年3月27日,她要走了。去上海读大学。我说我等她,她笑我傻。钢笔放在她窗台上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看见。”
“1990年6月15日,今天收到她的信。她说,上海的梧桐叶落了,这次是真的金色。我去邮局寄了照片,是她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柜员说,照片不能寄挂号信,我还是寄了。”
照片……挂号信……1990年的邮票……
这些碎片突然有了温度。林砚想起外婆说过的话:“阿远说,铁轨会一直铺下去的……”
铁轨铺到了上海,他却永远留在了1990年的夏天。
妈妈的眼泪滴在日记本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当年他出事前,给我寄了最后一封信。说等铁路通了,就带我去北京看天安门。可我收到信的时候,他人已经……”
信?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冲进外婆的房间,在床头柜的最底层找到了那本相册。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地址——上海市虹口区东江湾路146号。
地址旁边,画着棵小小的梧桐树。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在相册的扉页上。那里贴着枚20分的上海民居邮票,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墨点,像谁不小心蹭上去的泪痣。
林砚忽然明白,那封迟到的回信,外婆早就收到了。
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当她把最后一张梧桐树的照片夹进相册时,那个穿铁路制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时光的另一端,对着她温柔地笑。
而那些泛黄的信笺,那些褪色的照片,那些永远停在1990年的邮票,不过是他留给她的,最温柔的回声。
就像此刻,月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他相机里,她发梢跳成金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