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铁轨边找到了那封信。
是封泛黄的牛皮纸信封，被野草半掩着，边角已经被露水浸得发皱。她蹲下去捡，指尖刚触到信封，就带起一片湿漉漉的草屑。
铁轨在晨雾里泛着冷铁的光，像条沉默的巨蟒，蜿蜒向远方。林砚认得这里，是县城外的石桥，也是日记里写的“他说等铁路通了，就带我们去北京看天安门”的地方。
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有个模糊的邮戳，日期是1990年6月15日。
她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信纸。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潦草，带着少年人的急切：
“阿砚，见字如面。
今天又去了石桥。铁轨已经铺到桥头了，再往前就是上海。他们说明天就能通车。我给你外婆寄了信，说等通车了就去上海看她。
你外公走那年，铁轨刚铺到这里。他说，等铁路通了，就带我们去北京。可他没等到。
现在我也等不到了。
铁轨会一直铺下去的，对吧？”
林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想起妈妈说的“他人没了”，想起冲印店老头说的“后来小陈没了”，想起日记里那个永远停在1990年的夏天。
原来他不是没等到回信。
他是根本没机会寄出去。
晨雾渐渐散去，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林砚站起来，看见一列绿皮火车正缓缓驶来，车头的灯光刺破薄雾，像颗孤独的星。
她沿着铁轨往前走，野草在脚下沙沙作响。铁轨延伸的方向，是上海，是外婆年轻时的大学，是那个穿蓝裙子的女孩站在梧桐树下的样子。
火车驶近了，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响，像谁在远处敲鼓。林砚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阿远说，铁轨会一直铺下去的……”
铁轨铺到了上海，铺到了北京，铺到了她从未去过的远方。可那个说要带她去看天安门的人，永远留在了1990年的夏天。
火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风，把信纸吹向空中。林砚追着信纸跑，像小时候追着外婆的蓝布衫。信纸在空中飘了一会儿，落在铁轨中间，被火车碾过，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就像一声迟到了三十三年的叹息。
林砚站在铁轨边，看着火车消失在晨雾里。铁轨在阳光下泛着冷铁的光，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她知道，有些信一旦寄出，就永远等不到回复了。
就像有些爱，一旦错过，就只能藏在泛黄的信笺里，被时光反复摩挲，直到字迹模糊，连自己都忘了当初的模样。
风卷着梧桐叶从远处滚来，在脚边打了个旋。林砚想起相册里那些梧桐树的照片，春抽芽，夏成荫，秋落叶，冬积雪。每一张都拍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记录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春天。
她忽然明白，外婆用一生的时间，给那个永远等不到回信的人，寄去了一份长长的、关于梧桐树的日记。
就像那些泛黄的信笺，那些褪色的照片，那些永远停在1990年的邮票。
它们都在说同一个故事：有些爱，即使错过了时间，错过了空间，也会在某个下雨的午后，从积灰的铁盒里钻出来，轻轻敲你的窗。
林砚沿着铁轨往回走，晨雾已经散尽，阳光照在铁轨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知道，她该回家了。
回到那个有外婆的藤椅、有妈妈的哭声、有老槐树和邮筒的老房子。
回到那个藏着无数秘密的阁楼。
回到那个，永远等不到回信，却永远在等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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