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宿舍楼前。男友陈明一身挺括的白色运动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带着阳光自信的笑容,自然地牵起麦穗的手。
他的手干燥温热,和石头那布满老茧、粗糙黝黑的手完全不同。麦穗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
“走,带你去吃新开的那家西餐,牛排特别地道!”陈明的声音轻快。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宿舍楼对面那棵粗壮的梧桐树下。像一块被遗弃的巨石,与周围光洁的马路和时尚的人群格格不入。
是石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沾满石粉的旧褂子,裤脚卷到小腿,露出沾满黄泥的解放鞋。肩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同样灰扑扑的粗布口袋。
麦穗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锤击中。陈明也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好看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脸上毫不掩饰地浮起一层嫌恶。“啧,哪来的?讨饭的?”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城市人特有的疏离和优越感,清晰地传过来。
石头显然听到了。他深潭般的眼睛看向陈明,又转向被陈明牵着的麦穗,那目光沉甸甸的,像被水浸透的石头。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麦穗的心尖上。
他停在两人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风尘仆仆的气息扑面而来。石头没看陈明,眼睛只盯着麦穗,然后,他抬起那只布满厚茧和划痕的、沾着石粉和泥污的大手,伸进斜挎的粗布口袋里,摸索着。
陈明下意识地把麦穗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步,仿佛躲避什么脏东西。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根针,扎进麦穗眼里。
石头终于掏出了一卷用旧橡皮筋捆着的钱。依旧是毛票居多,夹杂着几张整票,卷得紧紧的。他把那卷钱递向麦穗。
他的手很稳,但指关节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而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
“拿着。”石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石头,“家里……卖粮了。”简单的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麦穗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那卷沾着泥土气息的钱,看着石头那双沉静得近乎悲凉的眼睛。
“嘁!”陈明嗤笑一声,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他动作极快地掏出自己鼓胀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几张崭新挺括的百元大钞,带着一种近乎侮辱的随意,“啪”的一声,甩在石头那只递钱的手上。
粉红色的钞票打在石头粗糙的手背,又飘落下来,散在两人脚边的水泥地上。
“够不够?拿了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丢人现眼!”陈明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和鄙夷,像驱赶一只不识趣的流浪狗。
空气仿佛凝固了。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麦穗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她猛地看向陈明,眼中是震惊和无法置信的愤怒。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死死扼住。
石头的手在空中顿住了。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散落在自己脚边那几张刺眼的粉红色钞票。他伸出的那只拿着钱卷的手,还僵在半空。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然后,在麦穗和陈明的注视下,石头慢慢地、弯下了他一直挺得笔直的腰。他蹲下身,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动作异常缓慢而仔细,一张一张,把散落在地上的钞票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