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叮——当——”
一下，又一下。
沉重而单调的凿石声，穿透死寂的夜，清晰地传来。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节奏，敲打着地面，也敲打在麦穗的心上。
每一次锤击落下，都仿佛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知道那是谁。石头哥，他在那间冰冷的工棚里，对着那些沉默的、冰冷的石头，一下又一下地凿着。
他在凿什么？麦穗不敢想。那声音固执地响着，像一声声无声的诘问，又像一声声沉重的告别。
鸡叫头遍的时候，那持续了一整夜的凿石声，终于停了。万籁俱寂，只剩下月光无声地流淌。麦穗靠在门框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在混沌的边缘漂浮。
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像月光下的山峦移动，悄无声息地靠近。石头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那片清冷的月光。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麦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抬起头。
石头没有看她。他伸出手，将一个沉甸甸、棱角分明的粗布小包袱，轻轻放在她蜷起的膝盖上。粗布的纹理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粗粝的触感。
包袱皮是洗得发白的旧蓝布，用麻绳系得紧紧的。放好包袱，石头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立刻转身，高大的身影再次融入清冷的月色中，脚步快得仿佛在逃离什么。
很快，他就在通往石匠工棚的土路拐角处消失了。
麦穗低下头，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那个粗布包袱。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叠钱。大多是些皱巴巴、边缘磨损的毛票，被一张张仔细地抚平、压好，厚厚地摞在一起。
最下面，压着几张数额稍大的、同样被抚得平整的整票。每一张都带着石粉和汗水的微咸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心。
包袱皮内侧靠近角落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新缝上去的夹层，针脚细密而笨拙。
夹层里，塞着一块温润光滑的鹅卵石，石头上用极细的线条，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的“穗”字。石头尖利的棱角似乎都被小心地磨平了，握在掌心，只留下圆润的暖意。
鸡叫第二遍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麦穗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在晨雾中沉睡的村庄，看了一眼远处那排低矮沉默的石匠工棚。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那个粗布包袱和里面沉甸甸的一切，踏上了通往村外尘土飞扬的土路。她没有回头。
省城的空气里总飘着煤烟和一种陌生的喧嚣。大学高高的围墙，隔开了两个世界。麦穗像一粒被风吹进水泥森林的种子，努力地向下扎根。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坐在明亮宽敞的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周围是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同学。
那些陌生的名词和公式在讲台上跳跃，她拼命地记着笔记，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她需要这声音盖过心底深处那片黄土地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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