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定住了。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在候车区熙攘的人流边缘，一个轮椅的轮廓异常孤寂。轮椅上的人，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身形瘦小得几乎要陷进去。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无数次出现在我记忆碎片里的眼睛，尽管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疲惫和浑浊，却依旧残留着当年那种令人心悸的、小鹿般的怯意与执着。是她！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麻木。我几乎是撞开玻璃门冲过去的，脚步踉跄得像个醉汉，引得周围人侧目。
我跌跌撞撞地冲到她轮椅前，膝盖撞上冰冷的金属支架也浑然不觉。巨大的噪音惊动了她。她吃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视线一点点聚焦在我脸上。时间仿佛凝固了。那张被岁月侵蚀得沟壑纵横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惯常的茫然和警惕。随即，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轻轻摇曳。
她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她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褐色老年斑的手，颤抖得如同深秋的落叶，极其缓慢地从厚厚的毛毯下抬起来。动作艰难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着。她的指尖，抖得不成样子，一点一点，极其微弱地朝着我的方向伸过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渴望。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积压了二十年的、厚重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不敢确定的希冀。那眼神，像濒死的小兽在辨认最后的光。
“……”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她的喉咙。是了。就是她！那个雨夜，那个眼神，那个声音！二十年的时光轰然倒塌，碎片割得我体无完肤。我猛地蹲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伸出自己的手，急切地、颤抖着想要握住她那枯枝般伸过来的指尖，想要传递一点点迟来的温度，想要填平这二十年的沟壑。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刹那——那只一直抬着、颤抖着的手，仿佛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它猛地一僵，悬停在冰冷的空气中。随即，它失去了所有支撑，像一片彻底枯萎的落叶，从空中骤然跌落。
那只枯瘦的手，带着未尽的渴望和指向，重重地摔落在她腿上厚厚的毛毯褶皱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她的眼睛还睁着，空洞地望着我头顶上方虚无的空气，里面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不——”一声嘶哑的哀鸣卡在我的喉咙深处，尖锐得如同濒死的兽，却最终没能冲破唇齿，只化作一阵剧烈的、无声的痉挛。
我僵硬地跪在那里，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那一瞬间几乎要触碰到的、冰冷的空气。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和自己粗重到濒临破碎的喘息。
“小…小曼？”一个同样苍老、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在旁边迟疑地响起。我迟钝地转动着仿佛锈死的脖子。一位穿着朴素护工服的老阿姨站在轮椅旁，眼圈通红，正用手背抹着眼睛。“你是…认得小曼的人吗？”她抽噎着问。
我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只能艰难地点头，视线却死死胶着在那张失去生命气息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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