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篮球场往校门口走的时候，陈奕恒一路都在念叨烤串店的鸡翅。

“真的，那老板烤鸡翅绝了，先卤后烤，外面刷三层蜜，撒芝麻的时候手都不带抖的，咬一口能拉出丝来……”他唾沫横飞地比划，差点拍到旁边聂伟辰的脸。

聂伟辰往旁边躲了躲，花衬衫的领口还歪着，刚才打架扯掉的扣子没找着，露出一小片锁骨。“知道了知道了，”他翻了个白眼，“再吹这鸡翅都能自己飞过来了。”

“哎你还别不信，”陈奕恒急了，转头问张桂源，“源子，上次我请你吃的，是不是特好吃？”

张桂源正低头看手机，闻言猛点头：“好吃好吃，尤其是鸡皮，焦得刚好，就是有点烫嘴。”

左奇函突然凑过来，胳膊上还挂着那破布条似的裙摆，表情严肃得像在开班会：“我有个问题，烤串店有烤韭菜吗？我最近有点缺维生素。”

“你缺的是脑子。”聂伟辰怼他，“穿裙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维生素？”

“那是为了艺术！”

“艺术能当韭菜吃？”

眼看这俩人又要吵起来，张函瑞轻咳了一声。他刚才回宿舍换了件干净T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个小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再吵就不去了，”他慢悠悠地说，“我知道有家新开的日料店，环境好，还安静。”

“不去！”陈奕恒和左奇函异口同声。陈奕恒是惦记着鸡翅，左奇函大概是怕日料店没有韭菜。

王橹杰走在最后头，手里还捏着那本《百年孤独》。刚才从图书馆出来得急，忘了放回包里，这会儿被晚风一吹，书页哗啦啦地响。他抬头看了眼前面吵吵闹闹的五个人，像一串被线牵着的彩色气球，还是漏气那种，东倒西歪的。

“王橹杰，走快点啊！”陈奕恒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再慢鸡翅都被聂伟辰抢光了！”

王橹杰加快了两步，刚好跟张函瑞并排。“你包里装的什么？”他问。

张函瑞打开包给了他看一眼：“湿巾，碘伏，创可贴。”他指了指前面还在拌嘴的左奇函和聂伟辰，“预防他们再动手，顺便……”他压低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王橹杰，“观察观察情况。”

王橹杰没明白：“观察什么？”

“装傻是吧？”张函瑞挑了挑眉，“刚才在篮球场，某人看陈奕恒的眼神，都快把人看穿了。”

王橹杰的耳尖有点发烫，幸好天黑看不太出来。“我只是在看他后脑勺的头发翘起来了。”他扯了个理由。

张函瑞笑了笑，没再追问，转头朝前面喊：“聂伟辰，你等会儿付钱啊，今天你毁了左奇函的裙子，算赔罪。”

聂伟辰立刻炸了：“凭什么又是我？上午不是刚赔了五十吗？”

“那是裙子钱，”张函瑞说得理直气壮，“这是精神损失费。”

“他有个屁的精神！”

烤串店果然热闹得很，支着好几个塑料棚，每个棚底下都挤满了人。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大叔，站在烤炉前挥着扇子，火星子飞得像烟花。陈奕恒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角落的桌子，把王橹杰往里面推：“你坐里面，风小。”

王橹杰刚坐下，就看见陈奕恒转身跟老板喊：“叔！十个鸡翅，十串烤筋，五串腰子，再来两串烤韭菜！”又回头问其他人，“你们还想吃啥？”

“加十串脆骨！”张桂源举手。

“再来三个烤韭菜！”左奇函说。

聂伟辰掏出手机：“给我来瓶冰啤酒，要最贵的那种。”

“最贵的就是青岛，五块钱一瓶。”老板在那边喊了一嗓子，引得旁边桌的人都笑了。

聂伟辰的脸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说：“那就来一箱！”

张函瑞皱了皱眉：“喝那么多干嘛？等会儿还要回宿舍，宿管查得严。”

“怕什么，”陈奕恒拍了拍胸脯，“我认识楼管大爷，他儿子跟我是队友，大不了我跟他说一声。”他说着，已经手脚麻利地开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王橹杰，“你也喝点？冰的，解腻。”

王橹杰看着那瓶冒着白气的啤酒，犹豫了一下。他不怎么喝酒，总觉得那味道像馊掉的麦芽糖。但陈奕恒举着瓶子的手没放，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像只摇着尾巴要奖励的小狗。

“少喝点。”他接过瓶子，抿了一小口。

“哎这就对了！”陈奕恒笑得一脸灿烂，自己“咕咚”灌了大半瓶，喉结滚动的样子看得王橹杰有点走神。

烤串很快就上来了，油滋滋的冒着热气。陈奕恒第一时间抢了个最大的鸡翅，塞到王橹杰手里：“尝尝，我说的没错吧？”

鸡翅确实烤得不错，外皮焦脆，里面的肉嫩得流汁。王橹杰咬了一口，甜丝丝的，还带着点炭火的香味。他抬眼想夸两句，就看见陈奕恒正盯着他，嘴角沾着点酱汁，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你嘴角有东西。”王橹杰说。

陈奕恒下意识地用手背擦，结果越擦越花，把酱汁抹到了脸颊上。王橹杰叹了口气，从张函瑞的帆布包里抽了张湿巾，伸手替他擦了擦。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碰到陈奕恒的皮肤时，感觉对方僵了一下。周围闹哄哄的，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大声说笑，老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但王橹杰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陈奕恒的心跳声，“咚咚”的，跟打鼓似的。

“谢、谢啊。”陈奕恒猛地往后躲了躲，拿起啤酒又灌了一大口，耳根红得厉害。

张函瑞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用胳膊肘戳了戳张桂源，小声说：“看见没？”

张桂源正跟烤筋奋斗，含含糊糊地问：“看见啥？鸡翅吗？确实好吃。”

张函瑞：“……算了，吃你的吧。”

这边左奇函和聂伟辰又杠上了。起因是左奇函想抢聂伟辰盘子里的烤韭菜，聂伟辰不让，俩人拉拉扯扯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聂伟辰手里的啤酒瓶一歪，大半瓶啤酒“哗啦”一下，全泼在了王橹杰的裤子上。

“我曹！”聂伟辰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王橹杰低头看了看湿了一大片的裤腿，眉头皱了起来。啤酒顺着布料往下滴，凉飕飕的，还带着股怪味。

“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陈奕恒一下子就炸了，比王橹杰本人还激动，站起来就想推聂伟辰，“王橹杰穿的白裤子！你眼瞎啊？”

“我不是故意的！”聂伟辰也急了，“是左奇函先动的手！”

“关我屁事！”左奇函一脸无辜，“又不是我弄翻的！”

“行了！”王橹杰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他站起身，“我回去换条裤子。”

“我跟你一起去！”陈奕恒立刻说，也顾不上鸡翅了，拿起王橹杰的书就追了上去。

张函瑞看着他们俩的背影，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碘伏和创可贴，放在聂伟辰面前：“喏，虽然没打架，但可能需要这个——预防等会儿被陈奕恒揍。”

聂伟辰：“……”

从烤串店回宿舍的路有点黑，路灯坏了好几个，忽明忽暗的。陈奕恒走得飞快，还不忘回头催王橹杰：“快点快点，回去用热水泡泡，不然啤酒渍不好洗。”

“没关系。”王橹杰跟在后面，“洗不掉就扔了。”

“那怎么行！”陈奕恒停下脚步，一脸严肃，“白裤子多好看啊，扔了多可惜。再说了，这是被聂伟辰那小子弄的，我明天让他赔你一条新的！”

王橹杰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不用了，”他说，“一条裤子而已。”

陈奕恒还想说什么，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往前扑去。王橹杰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俩人都晃了晃，才站稳。

陈奕恒的脸离得很近，呼吸喷洒在王橹杰的脖子上，带着点啤酒的味道，还有点刚才烤鸡翅的甜味。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格外亮，像落了两颗星星。

“谢……谢谢。”陈奕恒的声音有点抖，挣扎着想往后退，却被王橹杰拽得更紧了。

王橹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嘴唇，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跟烤鸡翅一样甜。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走路小心点。”

陈奕恒“哦”了一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脚步慢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小声问：“王橹杰，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跟我们出来玩啊？”

“没有。”王橹杰说。

“那你刚才怎么一直不说话？”陈奕恒抬头看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吵了？还是……你嫌我烦？”

王橹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没有觉得你烦。”

陈奕恒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灯泡。“真的？”

“真的。”王橹杰点头，“就是……有点吵。”

陈奕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尴尬好像一下子就没了。“那下次我带你来吃烤串，不叫他们了！”他拍了拍王橹杰的肩膀，“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吃鸡翅。”

王橹杰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路灯的光落在陈奕恒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睫毛长长的，像小扇子。他突然觉得，这条黑漆漆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

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陈奕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到王橹杰手里：“给你。”

是颗用糖纸包着的糖，圆滚滚的。王橹杰捏了捏，问：“什么糖？”

“橘子味的，”陈奕恒挠挠头，“刚才在烤串店老板给的，说消费满一百送的。我不爱吃甜的，给你吧。”

王橹杰把糖放进兜里，说了声“谢谢”。

“那我回去了啊，”陈奕恒指了指后面，“你赶紧回去换裤子，别着凉了。”

“嗯。”

看着陈奕恒跑远的背影，王橹杰摸了摸兜里的糖，硬硬的，还带着点陈奕恒的体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裤腿，皱了皱眉，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也许，带点啤酒渍的白裤子，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他转身往自己的宿舍走，口袋里的那颗橘子糖，好像在慢慢融化，甜丝丝的味道，从心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烤串摊的啤酒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