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橹杰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棵树,还是那种长在深山老林里、几百年都没人路过的那种。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喜欢待在图书馆,而且一待就是一下午,连手机震动都懒得看。
此刻他正窝在三楼靠窗的老位置,膝盖上摊着本《百年孤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某种神秘的密码。他看得入神,连有人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都没察觉,直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像台小电扇似的往他脖子里吹。
“同学,借个火。”
王橹杰慢悠悠地抬头,看见个寸头男生正弯着腰,额头上还挂着汗珠,T恤湿了一大片,印出里面隐约的肌肉线条。男生眼睛很亮,笑起来嘴角咧得能到耳根,手里攥着包没拆封的烟,一看就是刚从操场跑过来的。
“图书馆不让抽烟。”王橹杰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扫过水面,“而且我不抽烟。”
男生“哦”了一声,也不尴尬,直起身挠挠头:“那借张纸?我擦把汗。”
王橹杰从背包里抽出包纸巾递过去。男生接过来就往脸上糊,动作大得差点把旁边的水杯碰倒。王橹杰伸手扶了一把,指尖不小心碰到男生的手背,热得像刚从烤箱里拿出来似的。
“谢了啊,”男生擦完汗,把纸巾团成球攥在手里,“我叫陈奕恒,体育系的。你呢?”
“王橹杰。”
“王橹杰……”陈奕恒咂摸了两下这个名字,突然一拍大腿,“哎!你是不是计算机系那个?上次张桂源跟我提过,说他们系有个学霸,能在图书馆待三天三夜不挪窝!”
王橹杰没说话,只是把膝盖上的书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张脸。他对这种“名人效应”向来敬而远之,尤其是从张桂源那张嘴里传出来的,指不定已经被加工成什么玄幻故事了。
陈奕恒却像没看见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坐下,开始东张西望:“你总待在这儿不闷吗?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张桂源他们打篮球,三缺一呢,要不……”
“不了。”王橹杰打断他,“我看书。”
陈奕恒识趣地闭了嘴,但也没走,就坐在旁边刷手机,时不时发出两声傻笑。王橹杰被他吵得有点分心,眼角余光瞥见他手机屏幕上全是些搞笑短视频,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壮汉在跳天鹅湖,陈奕恒笑得肩膀都在抖。
“很好笑?”王橹杰忍不住问。
陈奕恒立刻把手机转过来:“你看这个!左奇函这小子,为了赌聂伟辰那辆限量版摩托车,居然真去穿女装了!”
屏幕里的人确实是左奇函,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一个男生,此刻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蓬蓬裙,裙摆还沾着草屑,正踮着脚在篮球场边转圈,旁边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生举着手机拍,笑得直不起腰——那是聂伟辰,典型的富二代,花钱买乐子的事儿没少干。
王橹杰皱了皱眉:“他们又在胡闹。”
“这叫生活情趣!”陈奕恒把手机收回来,“对了,你认识张函瑞吗?他说跟你是朋友,那小子天天往脸上抹三层粉,上次我跟他打篮球,他居然带了瓶防晒霜,说怕晒黑……”
“他很精致。”王橹杰的语气里带了点维护的意思。张函瑞是他为数不多能聊得来的朋友,虽然有时候确实讲究得过分,但总比眼前这个浑身汗味的家伙强。
陈奕恒大概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嘿嘿笑了两声:“也是,每个人不一样嘛。对了,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宿舍聚餐,张桂源说要叫上你。”
王橹杰刚想拒绝,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张函瑞发来的微信:【速来!聂伟辰把左奇函的裙子扒了,现在俩人在篮球场互殴,场面一度十分抽象!】后面还跟了个流泪狂笑的表情。
他抬头看了看陈奕恒,对方显然还不知道楼下已经炸开了锅,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答复。王橹杰叹了口气,把书合上:“走吧。”
篮球场边果然已经围了一圈人。左奇函只穿着件白T恤,裙摆被撕成了布条挂在胳膊上,正揪着聂伟辰的头发不放;聂伟辰的花衬衫被扯掉了两颗扣子,嘴里嚷嚷着“你赔我手机膜”——他的手机刚才掉地上磕碎了角。张桂源站在中间劝架,结果被俩人同时推了一把,差点坐到旁边的水坑里。
“你们俩别打了!”陈奕恒一嗓子喊过去,穿透力堪比操场的广播喇叭,“再打宿管阿姨就要来了!”
左奇函和聂伟辰果然停了手,扭头看过来。左奇函看见王橹杰,眼睛一亮:“橹杰!你看他把我裙子毁了!这可是我花五十块钱租的!”
聂伟辰立刻反驳:“谁让你转圈的时候踩到我脚了?我那手机膜三百块呢!”
“你那是智商税!”
“总比你穿女装变态强!”
眼看俩人又要吵起来,张函瑞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小镜子,正对着镜子补口红——他今天涂了个斩男色,被刚才的混乱蹭掉了点。“行了行了,”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刚喝了蜜,“聂伟辰,你赔左奇函五十块。左奇函,你赔聂伟辰三百块。就这么定了。”
“凭什么?”俩人异口同声。
张函瑞斜了他们一眼:“不然我就把你们俩刚才抱在一起打滚的照片发校园墙,标题就写‘震惊!某高校两男生因一条裙子大打出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
左奇函和聂伟辰瞬间蔫了。张桂源凑到王橹杰身边,小声说:“看见没,还是函瑞有办法。”
王橹杰没说话,目光落在陈奕恒身上。刚才还咋咋呼呼的人,此刻正蹲在地上帮聂伟辰捡手机壳,阳光照在他后脑勺的发旋上,居然显得有点乖。
“喂,陈奕恒,”王橹杰走过去,“聚餐还去吗?”
陈奕恒猛地抬头,眼睛又亮了:“去啊!怎么不去!我知道有家烤串店,老板烤的鸡翅一绝!”
他说着就站起来,拍了拍王橹杰的胳膊:“走,我请你吃两串,就当谢你上午借我纸巾了。”
他的手掌很热,带着点汗湿的黏腻,贴在王橹杰的小臂上,像块滚烫的烙铁。王橹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嗯了一声。
张函瑞看着他俩的互动,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桂源,挤眉弄眼:“你觉不觉得,陈奕恒跟王橹杰站在一起,有点像……”
“像什么?”张桂源一脸茫然。
“像热狗配冰可乐。”张函瑞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笑得意味深长,“看着不搭,其实挺配的。”
远处,陈奕恒正拉着左奇函讨论晚上要喝几瓶啤酒,嗓门大得能惊飞树上的麻雀。王橹杰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那本没看完的《百年孤独》,脚步不急不缓。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蹦蹦跳跳,一个稳稳当当,像两条在地面上慢慢靠近的线。
王橹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好像还残留着陈奕恒掌心的温度。他轻轻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扬了一下。
或许,偶尔从树上下来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