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柄上的温度

林砚递折叠伞的时候，指尖下意识地避开了沈野的手。伞面上凝着晨露，细小的水珠微微滚动，那片浅灰的印痕在温水里浸泡了半宿，依旧固执地粘在伞面上。然而，伞内侧戏楼的图案却愈发清晰了——飞檐下的水袖似活了过来，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白光，仿佛正低声吟唱。

"洗了吗？" 沈野接过伞，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他的指尖在伞柄处略微停顿，那里还残存着林砚掌心的温度，像春天午后晒热的石板，暖得令人莫名心悸。

"嗯。" 林砚点点头，目光却落在他帆布包拉链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墨渍好像洗不掉。"

沈野低头瞥了一眼那浅灰色的痕迹，嘴角微微扬起，那笑意极淡，却让林砚想起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透亮，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清新感。"不用洗，这样挺好。"

"挺好？" 林砚愣住了。

"嗯。" 沈野把伞收起，往帆布包里塞时动作很轻，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像个记号似的。"

这话让林砚耳尖一热，他想起早上许晓塞给他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写着："喜欢就约他啊！比如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可当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你……今天还捡东西吗？"

沈野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不捡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阿哲说废品站今天休息。"

林砚"哦"了一声，抬脚踢了踢脚边沾着昨晚雨水的梧桐叶。叶子打着滚儿转了两圈，停在沈野的鞋边。

"你……" 沈野突然开口，却又迅速闭上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帆布包带。那根带子早已被磨得起毛，边缘处露出了细微的线头，是林砚上次递汽水时注意到的。

"怎么了？" 林砚抬起头。

阳光正好落在沈野的侧脸上，将他下颌线的轮廓映得分明。林砚望着这张脸，突然觉得莫名熟悉，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不是巷口，也不是雨夜，似乎更早，或许在梦中，又或许……

"没什么。" 沈野别过脸，声音稍微闷了些，"就是想问你，下午有空吗？"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攥紧书包带，指尖嵌进粗糙的布料："有……有空，怎么了？"

"我捡到一本书。" 沈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旧书，《牡丹亭》的封皮漆面已经斑驳褪色。他翻开书页，夹在"游园惊梦"中的戏票显露出来，"好像是你们学校礼堂的，下周有昆曲演出。" 把书递过去时，他轻声补充，"你要是感兴趣……"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像碰到了电流般猛地缩回手，书脊磕在林砚的胳膊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展开书页，那张戏票的边缘已泛黄，日期赫然显示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 林砚喃喃自语。

"嗯。" 沈野的目光落在泛黄的戏票上，"不过阿哲说，这周会重演。"

林砚的目光却被书页空白处的字迹吸引住了——铅笔写的批注，字迹清瘦，尾笔带着一点勾连的痕迹，竟与昨晚他在草稿纸上随手画过的极为相似。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旁边还画着一幅简笔画：一只手握着笔，笔尖正点在耳后的位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那颗痣。

"这字……" 林砚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写的。" 沈野的声音极其轻，"看书的时候随便画的。"

林砚合上书本，脑海中忽然闪过儿时奶奶讲述的故事：有个戏子总在耳后点一颗朱砂痣，说是为了让等他的人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自己。那时的他只觉得那颗痣像一颗孤单的星星。

"下周……" 林砚深吸一口气，将书抱在怀里，"我有空。"

沈野眼睛亮了些许，宛如被晨光点亮的星辰。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尖锐的上课铃声却突兀地刺破了巷口的宁静。

"我要上课了。" 林砚慌忙把书塞进书包，转身时差点撞上树干。

"嗯。" 沈野的声音如同风拂过耳畔。

跑了两步，林砚又忍不住回头。沈野依然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捏着那把黑色的伞，阳光洒在他的帆布包上，照亮了那根磨毛的带子。

此刻，他突然觉得这把伞、这本书、这个站在树下的人，都与自己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像散落的珠子，正被一根无形的线慢慢串联起来。至于线的另一端是什么，他还不知道，也不急于知晓。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走廊，林砚摸了摸怀里《牡丹亭》的书页，指尖能感受到纸张上批注的凹凸质感。心脏跳得又快又急，却并不是慌乱，而是带着一种陌生的、饱含期待的雀跃，恰如戏文里所写："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朦胧不清，却让人心生靠近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