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洒进教室，课桌被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练习册的一角染上了菱形的光斑。林砚低头翻动着《牡丹亭》，指尖一遍又一遍划过封皮那道浅浅的磨痕，像是在抚摸某种久远的记忆。戏票安静地躺在尾页，米白的票根洇着淡淡的黄，边缘卷起些许毛边，凑近了还能闻到旧纸张混杂着檀香的味道，像是一场被阳光烤干的眼泪。
“哟，这蓝布封皮都泛白了，老古董吧？”许晓的马尾辫扫过他的胳膊，铅笔尾端轻轻戳了戳书页，声音带着调侃，“比咱们爷爷的搪瓷缸还显岁数呢。”她瞥见扉页上瘦金体的《牡丹亭》，突然拍手，橡皮屑簌簌落下，“对了！下周礼堂的昆曲专场，我托人弄到了两张前排票，《游园惊梦》《寻梦》都有，你要不要——”
“我有票了。”林砚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看见许晓眉梢一挑，后颈顿时腾起一阵灼热。他慌忙翻开练习册，笔尖悬在“三角函数”四个字上迟迟未落，墨点晕开成一个小圈，仿佛他此刻紊乱的心跳。
“谁给的？是不是那个总站在梧桐树下的‘伞主人’？”许晓瞪大眼睛，铅笔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随即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腰，“可以啊林砚，都发展到约看戏了？比我追周明宇效率高多了——我上周约他看电影，他还说要补物理卷子呢。”
林砚的脸烧得发烫，练习册被哗啦啦翻得响，却一个公式也没看进去。他想起今早沈野站在梧桐树下的模样：浅灰色帆布包搭在肩头，带子磨得发亮，风掀起一角时露出深蓝封皮的《论语》，边角泛黄得和他手中的《牡丹亭》竟如出一辙。沈野递给他戏票时，指尖短暂地触碰到他的手，凉得像一片叶子飘落，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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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里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墙头探出的花枝轻轻扫过沈野的肩膀。他蹲在墙根，手中捏着半截没削尖的铅笔，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勾勒着什么。晨光从巷口挤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叠在昨日林砚踢过的那片梧桐叶上，叶脉的纹路若隐若现，宛如系了一条细红绳。
“画什么呢？蹲这儿跟小学生似的。”阿哲叼着橘子味棒棒糖走过来，鞋跟踢在沈野背后发出“邦邦”的声响，糖果纸在口袋里窸窣作响。
沈野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在地上描摹——那是一座戏台的飞檐，翘角上蹲着一只小兽，檐角下弯弯曲曲垂落两条水袖般的线条，铅笔反复描了几遍，显得格外用心。“在想下周的戏。”
“想戏？”阿哲蹲下来，棒棒糖在嘴里打了个转，“你不是最烦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吗？上次我拉你去看京剧《锁麟囊》，你在第三排睡了一整场，口水都快流到邻座大妈包上了。”
铅笔顿了一下，在地上戳出一个小坑。沈野低声说：“这次不一样。”他把水袖的线条描得更深，指尖堆起一小撮铅笔屑。
“怎么不一样？”阿哲挑眉，突然靠近他的耳朵，“哦——我知道了，因为有人陪你看呗。”棒棒糖的甜气喷在沈野颈窝，他贼兮兮地笑，“说真的，你俩现在这状态跟我和小雅刚认识那会儿一模一样，下课眼神能在对方身上缠三分钟，碰面倒像两个哑巴，急死旁边看戏的。”
沈野没接话，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蓝布小包袱，四角缝着补丁。他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铜书签：半卷的梧桐叶形状，叶面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叶柄处还有一个小孔。这是昨天他在废品站找到的，指甲都磨出了红印，又用细砂纸打磨了半宿才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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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声未停，林砚抱着作业本往后巷走去。刚到巷口，便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是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沈野背对着他蹲在墙根，肩胛骨微凸，校服衬衫被风吹得紧贴在背上，手中的铅笔专注地游走。
林砚放轻脚步，帆布鞋踩在梧桐叶上无声无息。他在沈野身后站了片刻，目光落在素描本上的简笔画：青石板铺成的巷子，红墙上爬着几枝三角梅，墙下两人，一个穿着卷起袖口的长衫，另一个蹲在地上捧着书，头顶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叶脉清晰可见。
“画得真好。”林砚的声音在巷子里漾起一点回音。
沈野猛地弹起，像踩了尾巴的猫，铅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林砚脚边。他转身时耳朵尖已经红透，脸颊蔓延至领口，慌乱地用脚蹭素描本，却忘了那是纸页而非水泥地，笔尖的墨迹晕开，将画面模糊成一幅雨打湿的水墨。他手忙脚乱合上素描本，手指刮出几道白痕，阳光透过树影落在脸上，细小的铅笔屑沾在绒毛上，泛着金色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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