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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下的汽水

他与星辰皆野

沈野站在梧桐树下,帆布包的口微微敞着,露出的不是旧《诗经》,而是一本线装的残本《论语》。书脊处用毛笔写着个褪色的“野”字,笔锋清瘦,透着旧式私塾批注的味道。他数硬币的手指关节处有层薄茧,这茧不是干粗活磨出来的,倒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林砚递来汽水时,沈野的指尖先碰到了瓶身的水珠,下意识往回收了收,仿佛怕弄湿什么。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砚心头微颤——前世后台的妆镜前,那个总来送戏本的书生,也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墨汁沾到他的戏服。

“我叫林砚。”林砚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宛如戏台上画过的凤眼。

“沈野。”他答得简洁,目光却落在林砚耳边——那里有颗很小的痣,像粒被胭脂点过的朱砂,与记忆里戏台上那人鬓角的妆花重叠在了一起。

林砚说起红墙巷子时,沈野攥着汽水的手指突然收紧,瓶身的凉意渗进皮肤,却压不住心口的烫。他想起前世那座被战火焚毁的戏楼,红墙塌了半边,他从瓦砾里扒出半本被烧残的戏文,首页正是林砚写的批注,字迹被烟火熏得发黑,却能认出那句“愿得一心人”。

“你……”沈野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风吹过的窗纸,“还记得戏楼里的楹联吗?”

林砚愣了愣:“楹联?”

“‘三五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沈野的声音很轻,像在念旧书里的句子,“小时候听老人说的。”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句楹联,前世戏楼的正门挂了整整十年,每次开嗓前,他都要对着那十二个字站定片刻。可这记忆像被浓雾裹着,他只觉得熟悉,却说不出在哪听过。

沈野看着他茫然的样子,低头灌了口汽水,橘子味的甜混着点涩。帆布包里,那本《论语》的夹层里藏着半块玉佩,刻着“砚”字,是前世他攒了三个月俸禄买的,本想在林砚生辰那天送出去,却只等到戏班逃难的消息。

上课铃响时,林砚转身往教学楼走,沈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林砚卸了妆,穿着素色长衫从戏楼后门出来,领口沾着点胭脂,像落了片红梅。那时他躲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攥着那枚没送出去的玉佩,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指尖的温度也没散去。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沈野把汽水揣进怀里,低头摩挲着《论语》封面上的“野”字。书里夹着的不只是梧桐叶,还有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他年轻时临摹的字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最后那个“老”字,被泪水晕开了半笔,像个没写完的结局。

沈野看着林砚走进教学楼的背影,帆布包里的《论语》像是有了重量,每一页都浸着前世的月光。他想起那年深秋,林砚在戏楼后台练嗓子,水袖翻卷时带起一阵脂粉香,他就坐在角落的长凳上抄戏文,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着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成了整个秋天最软的底色。

放学时林砚在梧桐树下等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戏票,边角卷了毛边,上面印着褪色的“霸王别姬”。“红墙巷子新开了家旧书店,翻到这个。”林砚的指尖划过票面上模糊的字迹,“你说巧不巧,上面的角儿也叫林砚。”

沈野的呼吸顿了顿,接过戏票的手微微发颤。那是林砚第一次挑大梁的戏,他当时挤在台下最前排,看对方扮的虞姬刎颈时,袖中藏着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戏散后他追出去,只看到林砚被簇拥着上了黄包,鬓角的珍珠钗在路灯下闪了闪,像滴未落的泪。

“旧书店里还有本《桃花扇》,”林砚忽然说,“最后一页写着句‘侯门一入深似海’,字迹看着眼熟。”

沈野的喉结又动了动,想说那是他兵败被俘前,在狱里用烧焦的木棍写的。那时他听说林砚被敌军将领强纳为妾,红墙巷的戏楼成了军营,便在纸上反复写这句话,直到血从指尖渗进字里。

晚风掀起林砚的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莹白的玉面上刻着模糊的纹路。沈野的目光定在上面——那是他当年送的那枚“砚”字佩,前世在战火中碎了半块,此刻竟以完整的模样系在对方腰间。

“这玉佩……”沈野的指尖几乎要触到那片莹白,却在最后一寸停住,像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他想起前世在瓦砾堆里摸到的冰凉断口,那时玉佩的另一半还沾着林砚的体温,转眼就被炮火震得四分五裂。

林砚低头看了眼玉佩,忽然伸手解下来递给他:“你帮我看看,这纹路到底像什么?我总觉得不是普通的缠枝纹。”

玉佩落在沈野掌心时,带着林砚身上的温度,比那年雪夜揣在怀里的暖了不知多少。他拇指抚过背面,那里有个极浅的刻痕——是他当年偷偷凿下的“野”字,藏在缠枝纹的缝隙里,像句没说出口的私语。

“是并蒂莲。”沈野的声音有些发紧,“你看这两朵花苞,共用一根花茎。”

林砚凑近了些,呼吸扫过沈野的手腕,带着橘子汽水的甜。“还真是,”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痣在暮色里亮了亮,“奶奶说这是定情物,可我连送给谁都不记得。”

沈野的心跳撞得肋骨发疼。前世他把玉佩塞进林砚戏服袖中时,也是这样的暮色,对方正对着妆镜描眉,金箔贴的假睫毛颤了颤:“沈先生又送这些没用的。”语气嗔怪,却把玉佩攥得很紧。

“或许快记起来了。”沈野把玉佩还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掌心,像两滴终于相触的雨。

林砚接过玉佩往腰间系,忽然“咦”了一声。玉佩内侧有道极细的裂痕,断口处隐约能对上什么形状。他抬头时,正撞见沈野往帆布包里藏东西,那本《论语》的边角露出半块玉的影子,颜色和他的一模一样。

风突然停了,梧桐叶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下了暂停。林砚看着沈野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旧书店那本《桃花扇》里,夹着片干枯的梅花,花瓣上有个小小的洞,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穿的。

“沈野,”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的书里,是不是也藏着半块玉?”

沈野的指尖在帆布包边缘僵了片刻,像是被那句问话钉在了原地。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沙沙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比当年在戏楼后台,偷看林砚画脸谱时还要响。

“……是。”他终是松了口,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散。拉开帆布包拉链时,线装《论语》的纸页轻轻作响,他从书脊夹层里抽出那半块玉佩,断口处的焦痕在暮色里泛着深褐,像块没烧透的炭。

林砚的目光落在那半块玉上,瞳孔微微收缩。明明是第一次见,指尖却像有记忆似的发颤——这玉的凉,竟和小时候攥着奶奶给的碎玉片时一模一样。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内侧那道细痕忽然像活了过来,隐隐发烫。

“能……给我看看吗?”林砚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沈野把半块玉递过去时,指腹蹭过对方的指尖,两抹冰凉相触的瞬间,林砚忽然晃了晃神。眼前仿佛闪过片火海,红墙塌了半边,有人在瓦砾里扒着什么,指尖的血混着碎玉的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可这画面快得像烟花,抓不住,留不下。

“这断口……”林砚把两块玉凑到一起,严丝合缝的模样让他呼吸一滞。他忽然想起旧书店那本《桃花扇》的扉页,边角有个烧焦的缺口,像是被人从火里抢出来的。

“好像在哪见过这样的玉。”他喃喃着,指尖划过沈野那半块玉背面的刻痕,“这字……念什么?”

“野。”沈野的声音有些哑,“我的名字。”

“野……”林砚重复着,忽然觉得耳后有些痒。他抬手去挠,指尖触到那颗小痣时,又一段碎片撞进脑海——戏台上的铜镜里,有人正用胭脂笔往他耳后点了点,笑道:“这里得添点色,才像画里走出来的。”是谁的声音?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胭脂的香,和此刻沈野身上淡淡的墨味,竟有些像。

“你也有块这样的玉?”林砚抬头,眼里带着茫然的亮,“是家里传的吗?”

沈野望着他懵懂的样子,喉间像堵着团棉絮。他想说这是前世攒了三个月俸禄买的,想说本该在你生辰那天送的,想说战火里找了它整整三年。可话到嘴边,只剩句:“嗯,长辈留下的。”

林砚把两块玉还给沈野,指尖还残留着玉的凉意。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些碎片里,像被浓雾裹着的戏楼,看得见飞檐的轮廓,却看不清门上牌匾的字。

“真巧啊。”他笑了笑,眼角的弧度依旧像画过的凤眼,“两块玉居然能拼起来。”

沈野把玉小心收回书里,看着林砚耳后的痣,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林砚卸了妆从戏楼出来,素色长衫上落了点雪,耳后的胭脂没卸干净,像颗冻红的朱砂。那时他就站在这棵梧桐树下,手里攥着这半块玉,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指尖的暖也没散。

“是挺巧的。”沈野轻声说。

上课铃的余音还在飘,林砚把玉佩系回腰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旧书店老板说,下周会收来批老戏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沈野望着他眼里的期待,点了点头。或许不用急着让他记起来,就这样也好。让梧桐叶当见证,让旧书当媒介,让那些失散的记忆,像春藤缠树似的,慢慢爬回彼此心里。

风又起了,吹得《论语》的纸页沙沙响,像在念谁没说完的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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