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雏鹰初飞,羽翼未丰,总要历经些风雨摔打,才能看清这江湖的深浅与人心的冷暖。
是好是歹,是甜是苦,该走的路,该摔的跤,一件都少不了。
有些道理,非得自己一头撞上去,才能刻骨铭心。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纠结。
目光重新变得浑浊而豁达,仿佛刚才那锐利的审视从未存在过。
花溶月依旧安静地站在一旁,神色未动。
少年人那滚烫的爱意,凭的是一腔孤勇,像扑火的飞蛾,炽烈又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执拗。
长辈的默许或反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早已在心底被赋予了既定的结局。
……
终是到了分别的岔口。司空长风翻身上马,缰绳在手中攥紧晨光勾勒着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百里东君几步上前,将自己从不离身的酒壶硬塞进他手里,语气是少见的郑重:“拿着!一定……一定要来乾东城找我!” 这是他初入江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那份情谊,重逾千金。
司空长风低头看着手中尚带体温的酒壶,又抬眼看了看少年眼中毫不作伪的期待,终是用力点了点头,将这份承诺无声地刻下。
目送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百里东君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花溶月:“阿月,我们也该走了。”
因着花溶月在,百里东君特意雇了辆马车。
行程自然比单人匹马慢上许多,但同车的温壶酒对此却毫无异议,甚至隐隐透着几分乐见其成。
慢点好,慢点好啊……
他眯着眼靠在车厢壁上,惬意地咂摸着酒。
自家这小外甥如今也算在江湖上闹出了点动静,趁此机会带他多走走看看,省得回去就被那天启来的那帮家伙烦死。
况且……他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对面安静端坐的花溶月。
这一路慢悠悠的,正好多瞧瞧这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到底藏着什么门道。
车轮辘辘,碾过清晨微湿的泥土,载着各怀心思的三人,摇摇晃晃地驶向远方。
一路无话,直到“剑林大会”几个字飘入百里东君耳中。
“舅舅,我要去。”少年眸光骤然亮起,语气斩钉截铁。
温壶酒侧目看他:“哦?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学武么?”
“现在想学了。”百里东君攥紧了拳头,声音低沉却坚定,“只有练好武功,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朋友受伤,更不愿喜欢的人为了避祸,只能躲藏。
温壶酒捋了捋胡须,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花溶月:“小阿月,你怎么看?”
花溶月微微垂首,轻声道:“前辈,我尊重东君的选择。” 话音平静,心底却已波澜暗涌。
学武,便意味着踏入更深的江湖漩涡。刀光剑影,恩怨情仇,步步惊心。
那些只在传闻话本里才听过的惊心动魄——暗夜截杀、门派倾轧、朝堂诡谲……光是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自己……当真能陪着他,去经历那些未知的苦难与凶险吗?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或许……不必如此。百里东君终究是要去天启城的。
到了那里,凭借自己那份“未卜先知”的依仗,若能寻机攀附上如今尚是景玉王的明德帝……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岂非唾手可得?
那安稳富贵的路,总好过深陷这刀头舐血的险境。
可是……
“阿月你放心,”百里东君目光灼灼,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笃定,“等我厉害了,一定好好保护你!”
“嗯。”花溶月轻声应道。
看着他那双盛满真诚的眼眸,花溶月心头一颤。
这一片滚烫的少年赤忱,让她如何忍心拒绝?
“你一定要坚定不移地选择我。”他看着她,仿佛在索要一个关乎未来的承诺。
“好,”花溶月眉眼弯弯,清晰地回应,“我一定。”
少女的笑容在脸上漾开。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那么,就给你一次机会,也给我自己一次机会。
一旁的温壶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早已笑得眉眼弯弯。少年人的情意啊,像刚酿的新酒,清冽又直白。
“等我名扬天下,一定娶你!”百里东君转向温壶酒,意气风发,“舅舅,你一定得给我们做个证人!”
“好好好!”温壶酒忙不迭地笑着答应。
花溶月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地再次应了一声。
或许是羞赧,耳尖悄然泛起薄红。
她不禁失笑:总觉得百里东君心思单纯得可爱,可自己呢?竟也如此轻易,就被一句承诺填满了心窝。
这承诺的份量能有多久,未来又当如何?
她不知道。
但此刻,仅仅是亲耳听到他这般郑重其事地说出口,对她而言,似乎就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