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的孕期已近七个月，肚子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
这日，景仁宫突然传来皇后的懿旨，召她过去叙话。
甄嬛握着槿汐的手，指尖微凉，心里泛起一阵不安。
自上次吉服被换之事后，她便知皇后恨极了自己，更容不下她腹中的孩子，此刻突然召见，不知藏着什么算计。
可转念一想，皇后再狠，也断不敢在自己宫中正大光明地动手，终究还是整理好衣饰，由槿汐搀扶着往景仁宫去了。
进了景仁宫，庭院里静得出奇，只有两个守门太监垂手侍立，连个通传的宫人都没有。
一路走到内室，依旧不见伺候的人影，正往内堂挪步时，皇后带着几分怅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是在对着空气回忆往昔：
“姐姐当年一入府，便是专房之宠。本宫还记得，姐姐最喜‘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那句咏梅诗，每逢冬雪初落，总要在梅树下念上几遍。姐姐与皇上夫妻恩爱，真是羡煞府中诸多姐妹。四郎，菀菀……那时皇上不管人前人后，都爱唤姐姐的小字，若姐姐还在，如今该多好……”
槿汐听得脸色煞白，慌忙想出声打断，却被甄嬛死死按住手腕。
甄嬛站在帷帐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眸光剧烈晃动……
纯元皇后的小字是“莞莞”？
那她的封号“莞”，难道不是皇上为她所取，而是源自这位故去的皇后？
当日皇上在睡梦中含糊唤她“莞莞”，语气里的迫切与眷恋，仿佛在追寻什么、抓住什么，原来……
原来唤的从不是她？
可皇上以前明明一直唤她“嬛嬛”的啊。
她翠眉紧蹙，拼命回想皇上是从何时开始改口唤“莞莞”的，记忆却像被浓雾笼罩，怎么也抓不住清晰的脉络。
能想起的，只有皇上看向她时，那眼神里既温存又遥远的眷恋，仿佛透过她的脸，在凝视另一个人。
“四郎，想听什么曲子？”
“你方才唤朕什么？”
“臣妾失言了。”
“无妨，你这样唤朕，朕很喜欢。”
过往的亲昵对话此刻如潮水般涌来，狠狠扼住她的脖颈，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甄嬛扶着心口，指甲深深掐进槿汐的手臂，景仁宫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她一人在回忆的漩涡里挣扎……
这些日子，皇上究竟是在与她说话，还是透过她，与那位“菀菀”温存？
她看向身边的槿汐，只见槿汐咬着唇，眼中藏着难掩的疼惜与心虚，终究只是垂眸叹气，不敢与她对视。
甄嬛眨了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怪不得上次吉服之事那般蹊跷，皇后竟会拿出纯元皇后的旧衣，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指尖冰凉，眼里瞬间褪尽了所有光彩，只剩一片死寂的灰。
“娘娘您来了？莞妃娘娘万福。”剪秋这时才发现她们，慌忙上前行礼。
甄嬛回过神，脸色白得像纸，扶着肚子从帷帐后缓缓走出。
皇后也立刻收了怅惘，与剪秋飞快对视一眼，随即扯出几分温和的笑意：“你来了。”
转头便厉声训斥剪秋：“这宫里的人都去哪了？怎么不见有人通传，让莞妃在外头久等？”
那语气里的慌乱，反倒透着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
剪秋“噗通”跪地：“娘娘恕罪！奴婢想着今日得空，便让他们去内务府领月例了，不想在您和莞妃娘娘面前失礼，是奴婢办事不力，请娘娘降罪！”
皇后无奈地挥挥手绢：“罢了，让今日当值的宫人各罚一个月月俸，也算以儆效尤。”
剪秋领命退下后，皇后又虚情假意地问了几句胎动如何、饮食可好，赏赐了些安胎药材，便匆匆让她回去了。
回到碎玉轩，甄嬛呆滞地环顾四周。
入目的椒房布置，曾让她心头温暖；扑鼻的百合香气，曾是她最爱的味道，可此刻看来，都浸满了讽刺。
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七手八脚将她扶到床上躺好。
甄嬛不言不语，空洞的眼神没有焦点，瞳孔涣散得吓人。
原来从倚梅园那句“逆风如解意”开始，到椒房之宠，再到一次次的恩眷与疼惜，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似。
悲哀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更夹杂着刺骨的屈辱。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才情、品性，在皇上眼里，竟都比不上那几分相似的容貌？
她的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枕巾。
自那日后，甄嬛便病了。
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去，以前合身的衣裳如今都空荡荡地晃着，唯有那硕大的肚子，更衬得她身形羸弱，每次走动都让人担心她会被肚子压垮。
皇上不知为何，很久没再踏足碎玉轩，偶尔派苏培盛来，也大多只是问一句“孩子怎么样了”。
甄嬛常常对着床头那幅“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字画发呆，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九九重阳那日，甄嬛备了贺礼进献给太后，没成想竟是竹息亲自前来回话。
她试探着说起重阳节思念家中亲人，竹息却眼神闪躲，含糊搪塞几句便匆匆告辞。
甄嬛心里的不安更甚。
她的胎已快八个月，按例娘家母亲此时可以进宫探望，可内务府迟迟没有动静。上次苏培盛来，她问起此事，他也支支吾吾没个准话。
槿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只能强笑道：“许是内务府忙忘了，过几日定会安排的。”
正说着，外头来了个脸生的小太监，说是替内务府送安胎补品的。
甄嬛见他眼生，忽然心念一动，故作无知地问起家中近况。
槿汐慌忙想拦，却被甄嬛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只能退到一旁，拼命给那小太监使眼色，让他别多嘴。
可那小太监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回话，竟将甄远道被瓜尔佳鄂敏告发、因写诗不及被皇上贬黜盛京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个明明白白。
甄嬛听完，如坠冰窖，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怪不得皇上不来，怪不得竹息与苏培盛吞吐不言，怪不得沈眉庄与安陵容每次探望都匆匆离去，还嘱咐她天冷少出门……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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