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带着萧瑟,卷着落叶扫过养心殿的青砖,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甄嬛此刻沉重的心跳。
她跪在殿外已经半个时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腹中隐隐作痛,却倔强地不肯起身。可殿门始终紧闭,皇上连面都不肯露。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出来,脸上满是惋惜:“莞妃娘娘,您还是回吧,皇上今儿心情不佳,怕是……”
甄嬛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却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枚同心结。
那是刚入宫时,皇上亲手为她编的,红丝绳早已磨得发亮。
她将同心结递给苏培盛,声音沙哑:“劳烦公公,将这个交予皇上,再为我通传一次,哪怕只说一句话。”
苏培盛看着那枚同心结,叹了口气,双手接过:“诶,奴才这就去。”
许是这枚同心结勾起了皇上的旧忆,不多时,苏培盛便敞开殿门,躬身请她:“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殿内暖意融融,却暖不透甄嬛的心。
有些事,即便早已猜到,可从昔日恩爱的人口中说出来,依旧字字诛心。
皇上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理所当然的淡漠:“其实能有几分像菀菀,也算你的福气。”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她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除了那几分与纯元相似的轮廓,再无半分眷恋。
甄嬛望着眼前这个曾与她花前月下、许下山盟海誓的人,心口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泪水终于决堤,她倔强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
“这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延禧宫内,安陵容正对着棋谱皱眉,指尖捏着棋子半天落不下去。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突然,菊青急匆匆地闯进来,脸色发白:“娘娘,不好了!莞妃娘娘早产了!”
安陵容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黑白棋子滚得满地都是。
她猛地回过神,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往炕下跳:“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早产?”
菊青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边让宝雀拿披风,一边急声道:“听说莞妃娘娘今儿去养心殿了,出来没多久就见红了,碎玉轩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
安陵容心中一沉,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定是养心殿与皇上对话伤透了她的心,动了胎气。
她一边往身上披披风,一边吩咐宝雀:“快,去存菊堂告诉惠妃娘娘,就说莞妃娘娘早产,让她赶紧过去!”
自己则急匆匆地往碎玉轩赶。
刚入宫门,一股浓重的腥气便扑面而来,安陵容本就怀着身孕,闻着这味道胃里一阵翻腾,只好用帕子掩着口鼻,快步往里走。
碎玉轩内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脚步声、器皿碰撞声、稳婆的低声吩咐声交织在一起,乱得像一锅粥。
沈眉庄随后赶到,与安陵容在廊下碰头,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焦灼。
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内室终于传来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
安陵容和沈眉庄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相视一笑,眼眶都红了。
敬妃扶着心口,长长舒了口气:“老天保佑,总算母子平安。”
内室收拾干净后,三人连忙进去瞧。
甄嬛还在昏睡,脸色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嘴唇干裂起皮。
襁褓中的小婴儿被裹在粉色锦缎里,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红红的小嘴儿无意识地吸吮着舌头,软乎乎的像块刚琢好的玉团子。
敬妃凑上前,满眼欢喜,声音都放得极轻:“真漂亮,瞧这眉眼,多周正。”
转头又对着沈眉庄调笑:“你看看,你和莞妃多有福气,生的孩子都这么好看。”
沈眉庄退了护甲,用指关节轻轻蹭了蹭婴儿白嫩的脸颊,笑着说:“弘昼哪有这般好看,跟公主一比,他简直像块黑炭。”
敬妃被她逗得笑出声:“你这般自谦,可就是骄傲了。”
安陵容站在一旁,不知怎的,上回弘昼刚出生时她还敢抱一抱,此刻看着这小小的奶娃,却只敢远远盯着瞧,生怕一碰就把孩子碰坏了。
她看了半天,才呆呆地说:“还好长得像莞姐姐。”
一句话逗得沈眉庄和敬妃都笑了起来,殿内的紧张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甄嬛醒来时,见众人都围在床边,眼眶一热。
沈眉庄连忙将婴儿抱到她眼前,轻声道:“你瞧,是个公主,多漂亮。”
甄嬛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家伙,那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像极了缩小版的自己,积压的委屈和痛苦瞬间化作暖流,泪水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初为人母的柔软。
正说着,流朱急匆匆地进来回话:“小主,皇上来了!”
众人连忙跪地迎驾,甄嬛微微一怔,脸上没什么表情,麻木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皇上兴冲冲地进来,搓热了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瞧了瞧公主,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挥挥手让众人起身:“都起来吧,免礼。”
沈眉庄与安陵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怕是皇上这些日子心情最好的一天了,可他的欢喜,从来都与甄嬛无关,只关乎那个延续血脉的孩子。
皇上逗了会儿孩子,才转头看向甄嬛,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莞妃,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安陵容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他。
娘家被贬、替身之辱,桩桩件件都是他给的伤痛,他把人捧上天又弃之如敝屣,如今人伤透了心、九死一生生下孩子,他倒说得出“想明白”这种轻巧话,仿佛只要她低个头,就能回到从前那般“恩爱”。
安陵容太了解甄嬛了,她的高傲不输沈眉庄,被当作替身的屈辱早已刻进骨子里。
如今甄嬛虽依旧是莞妃,可父母妹妹远在盛京受苦,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在宫中享受荣宠?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处在甄嬛的位置,怕是也会恨极了皇上,宁愿出宫修行、受尽苦楚,也不愿再看这虚伪的恩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