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北风卷着鹅毛大雪肆虐,紫禁城的琉璃瓦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处处透着凛冽的寒意,如同此刻年家的境况般萧条。
年羹尧被贬为城门看守后仍不知收敛,竟穿着皇上御赐的黄马褂去守城门,腰间还挂着当年平定西北时皇上赏的玉带,整日在城门下耀武扬威,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年大将军都成城门官了,还穿黄马褂呢!”
“这不是明摆着给皇上添堵吗?皇上待他不薄,怎么不知好歹?”
“怕是觉得皇上苛责功臣,故意做给天下人看呢……”
流言如沸,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皇上原本念及年羹尧昔日战功,不想赶尽杀绝,只想让他吃些苦头后收敛心性,谁知他竟如此不思悔过。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密探呈上来的奏折,气得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龙颜大怒:“放肆!给他脸了!”
当即下旨,赐年羹尧自尽,其子侄凡年满十五者一律处斩,其余流放三千里。
经此一劫,年家男丁凋零殆尽,只剩些女眷被没入宫中为奴,东山再起的希望彻底化为泡影。
与年家的衰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甄家的蒸蒸日上。
甄嬛的父亲甄远道在平定敦亲王叛乱与扳倒年羹尧的事件中立下大功,皇上龙颜大悦,下旨升甄远道为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至从一品,执掌官员任免与监察百官之权,一时间甄家权势赫赫。
甄嬛在宫中也水涨船高,虽仍是嫔位,却得了皇上格外的恩宠,份例之外的赏赐流水般送入碎玉轩,绸缎、珠宝、字画源源不断,排场几乎与皇后比肩,连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待她都多了几分客气。
宫中另有一人也得了封赏。
曹琴默因检举华妃罪行有功,被晋为婕妤,赐封号“佳”,定于祺贵人入宫那日一同接受册封。
只是甄嬛对这位“佳婕妤”始终心存警惕,她深知曹琴默背主求荣,心如蛇蝎,在这种人眼中,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与这样的人为伍,就像身边藏着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指不定何时就会被咬一口。
甄嬛不愿冒这个险,便在一次与曹琴默闲聊时,看似无意地提起:“华妃罪孽深重,害死淳贵人、陷害姐姐,若不严惩,何以正宫闱风气?只是皇上念旧,怕是难下决断。”
她这话既是试探,也是暗示。
若曹琴默敢向皇上进言处死华妃,既能试探皇上的心意,也能让多疑的皇上看清她的野心。
入了夜,雪下得更大了,簌簌的落雪声掩盖了宫道上的脚步声。
安陵容突然想起夏日里甄嬛在圆明园烹了茶,说要带回宫中埋在梨树下陈酿,算算时日也该好了。
她命菊青提着一盏羊角灯笼,踩着厚厚的积雪,往碎玉轩走去。
灯笼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映得她斗篷上的绒毛都沾着细碎的雪粒。
碎玉轩内暖融融的,地龙烧得正旺,甄嬛正坐在灯下看书,烛火跳跃,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小允子轻步进来通报:“小主,和贵人来了。”
甄嬛放下书卷,刚抬头,就见安陵容悄悄躲在帷帐后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探头探脑,不由得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躲躲藏藏,以为我瞧不见?”
安陵容笑着甩了甩手,从帷帐后走出来,摘下沾雪的斗篷递给宫女,嗔道:“跟姐姐闹着玩呢,姐姐火气怎么这么大?仔细长皱纹,皇上该心疼了。”
甄嬛含笑抬手拉她在炕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雪天路滑,夜深了,你怎么还过来?就不怕冻着?”
安陵容捧着热茶暖手,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光:
“今儿下午在宫里吃了太多茶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想起夏天的时候姐姐在圆明园烹了茶,说带回宫埋在梨树下陈酿,想来问问好了没?我可惦记好久了。”
甄嬛被她馋嘴的样子逗笑,掩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是为了这口茶。放心吧,早就好了,封在瓷瓮里藏着呢,少不了你的份。”
安陵容的脸微微一红,手指搅着手中的帕子,话锋一转:“听说上午祺贵人入宫了,住在储秀宫?皇上亲自赐的住处,还赏了不少东西,姐姐心里……不生气吗?”
甄嬛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叹了口气:“左右是皇上的旨意,气也没用。这宫里的嫔妃,一茬接着一茬,像开不尽的春花似的,若为这点事就生气,早就气出病来了,还怎么在宫里活下去?”
安陵容点点头,指尖在茶盏边缘划着圈:“姐姐说得是。对了,我听宫人说,祺贵人的阿玛瓜尔佳鄂敏与甄伯父同在都察院,这次平定敦亲王与年羹尧,他也立了功,只是……”
她顿了顿,露出犹豫的神色。
“官场的事我不懂,还想请姐姐指教。”
甄嬛见她神色郑重,示意她继续说:“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安陵容咬了咬唇,轻声道:“姐姐,甄伯父现如今是吏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至从一品,而祺贵人的阿玛只是副都御史,差了好几个品级。同为功臣,皇上却嘉奖甄伯父更多,瓜尔佳氏对皇上自然不敢有不满,可会不会……会不会对甄伯父心生怨怼?觉得皇上厚此薄彼?”
甄嬛起初觉得不太可能,皇上封赏自有考量,瓜尔佳鄂敏即便有想法,也不敢表露。
可听安陵容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打了个鼓,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皇上怎么封赏,都是圣心独断,咱们做臣子的哪能置喙?或许是妹妹想多了。”
安陵容看出她心里已经起了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或许真是我想多了。只是官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知己,只有永远的利益。姐姐还是劝甄伯父多留个心眼,小心些总是好的。”
她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雪又下大了,我该回延禧宫了。姐姐可千万记得,那茶要分我两瓮,少了一滴都不行。”
甄嬛笑着点头,亲自送她到门口:“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路上慢些走,让宫人多提两盏灯。”
送走安陵容,甄嬛回到屋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眉头紧锁。
流朱见她神色凝重,试探着问:“小主,奴婢觉得和贵人说得有几分道理。老爷升官这么快,位高权重,有人嫉妒是肯定的,要不要给老爷夫人捎个信,让他们多留意?”
浣碧也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小主,瓜尔佳氏刚入宫就这么张扬,她阿玛未必是省油的灯,防人之心不可无。”
甄嬛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飞舞的大雪,心中越发不安。
年氏一族销声匿迹,甄家却蒸蒸日上,正所谓树大招风,安陵容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同为功臣却待遇悬殊,平心而论,换作是谁都会心存芥蒂。
若对方是君子,或许会在政绩上努力追赶。
可若对方是小人,难保不会在背后使绊子、下黑手……
她不敢拿甄家的前途去赌瓜尔佳氏的人品。
“流朱,取笔墨来。”甄嬛转身吩咐道,语气坚定。
她连夜写了一封信,将安陵容的提醒、自己的担忧一一写下,叮嘱父亲务必谨言慎行,与瓜尔佳氏保持距离,切勿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尤其要提防对方暗中使坏。
写完后,她仔细封好,命小允子:“明日一早,务必亲手交到甄府二老手上,不许经过任何人的手。”
第二日,祺贵人按例去景仁宫觐见皇后。
她生得确实美丽,粉面桃腮,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透着伶俐娇俏,体态虽不如寻常女子那般纤细,却匀称袅娜,走起路来裙摆摇曳,自有一番风情。皇后见她举止得体,言语周到,心里也多了几分满意,赏赐了一对玉镯子,又说了些“好好侍奉皇上,与姐妹和睦相处”的场面话。
甄嬛与沈眉庄、安陵容一同去景仁宫请安,恰好撞见祺贵人从皇后宫中出来,正与宫女说笑。
甄嬛见她一身簇新的宫装,头上珠翠环绕,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般张扬,怕是在宫里待不久。
三人向皇后请完安,正结伴回宫,谁知刚走到长信宫门口,祺贵人竟从后头追了上来,声音甜滋滋的:“莞嫔姐姐,惠妃娘娘,和贵人姐姐,等等我!”
甄嬛回头,只见一道粉色身影快步走来,正是祺贵人。
她走到三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惠妃娘娘万福,莞嫔姐姐万福,和贵人万福。”
安陵容浅浅回了个平礼,沈眉庄微微颔首,甄嬛想起昨日安陵容的提醒,脸上的笑意有些生分:“祺贵人不必多礼。”
祺贵人却毫不在意她的冷淡,亲热地拉住甄嬛的衣袖,声音越发娇嗲:
“嫔妾入宫前,阿玛特意交代,说莞嫔姐姐的父亲与他同在都察院共事,又是平定叛乱的功臣,让嫔妾一定要多向姐姐请教,好好侍奉姐姐。”
说着,她又俏生生地行了一礼,“所以嫔妾特意追上来,想请姐姐允准,往后嫔妾能不能常去碎玉轩向姐姐请安?”
甄嬛听闻是瓜尔佳鄂敏特意交代,心中冷笑。
这是想借着同僚的名义攀附关系,拉近与自己的距离,好在宫中站稳脚跟。
她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妹妹客气了,都是姐妹,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我听说妹妹的阿玛在平定年羹尧一事上出力不少,皇上都多次夸赞呢。”
祺贵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却故作谦逊:“都是托皇上的福,阿玛才能略尽绵薄之力。比起甄伯父的功绩,我们家还差得远呢。”
她一边说着亲热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套近乎:
“姐姐,我听宫人说碎玉轩的景致是宫里最好的,尤其是后院的梨树,春天开花时像雪一样,不知姐姐能不能带我去瞧瞧?我想现在就去姐姐宫里坐坐,喝杯姐姐亲手烹的茶,不知姐姐肯不肯赏脸?”
甄嬛见她如此刻意亲近,心中虽警惕,却不好直接拒绝,免得落人口实说自己苛待新人,便顺水推舟道:“妹妹既想去,自然欢迎。正好我那里有新酿的梅花酒,咱们姐妹几个一起尝尝。”
沈眉庄与安陵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却也只能跟着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