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家失势的消息像冬日的寒风,一夜之间传遍了紫禁城。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甄嬛便拉着安陵容直奔存菊堂。
沈眉庄正坐在铺着厚棉垫的炕上看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映得她侧脸温润。
见二人掀帘进来,她连忙放下书,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人,起身迎上去,眼中带着笑意:“你们可算来了,我这刚沏好的热茶还没凉呢。”
甄嬛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沈眉庄的手,眼底带着几分小得意:“姐姐现在,还怨我吗?”
沈眉庄心里早已没了芥蒂,嘴上却故意抱怨:“怨你?怨你就该让你在蓬莱洲冻着,何苦巴巴儿地给你送秋衣,现在悔得我肠子都快青了。”
话虽如此,握着甄嬛的手却紧了紧,指尖带着暖意。
甄嬛知道她口是心非,也不恼,反而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了贴:“这下悔也来不及了,你看,我可是贴身穿着呢,暖和得很。”
沈眉庄的脸色顿时染上几分愧疚,声音软了下来:“当日都怪我不好,不该疑你。你在蓬莱洲受苦,我却还在宫里生你的气,现在想想,真是糊涂。”
甄嬛拉着二人在炕上坐下,柔声解释:“当日之事事关朝政,牵连甚广,实在不能明说,委屈姐姐担心了。”
沈眉庄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走后,陵容怕我胡思乱想,偷偷跟我说了些缘由,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每日看着你托苏培盛带回的书信,知道你安好,我这心就放下了。”
安陵容在一旁笑着插话:“莞姐姐可不知道,我每次来看眉姐姐,她都拐弯抹角地打听你的近况,问您吃得好不好、住得暖不暖。我若是故意不说,她就连茶都不叫我喝,直接撵我走呢。”
沈眉庄被说中心事,不好意思地瞪了安陵容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真是叛变得太快!也不知帮我瞒着些。”
甄嬛掩嘴直笑,眼角的笑意温柔:“陵容不说我也猜到了,姐姐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又怎会真的怪我。”
她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听说年羹尧接连被贬,华妃在宫中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连芝答应都被迁出了翊坤宫,看来年家是真的要没落了。”
沈眉庄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雀跃,却还有几分担忧:“只是华妃在皇上身边十多年,皇上念旧,未必会真的重罚她。”
甄嬛的眸子里瞬间蕴了几分狠厉,指尖轻轻攥起:“光岌岌可危有什么用?我和姐姐一样,都等着看她大厦倾颓的那一日。只是我们不在她身边,知道的底细终究有限……”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现在,该是用人的时候了。”
沈眉庄虽不知她指的是谁,却放心地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和安陵容都信你。”
安陵容在一旁轻轻拨弄着炕桌上的茶盏,沉吟道:“华妃侍奉皇上十多年,皇上对她总有几分旧情,心软得很。依我看,哪怕年羹尧倒了,华妃犯再大的错,皇上怕是也不忍心处死她,顶多是降了位份,让她在宫里养老罢了。”
这话无异于给雀跃的二人泼了一盆冷水。
甄嬛冷哼一声,语气坚定:“处死也罢,不处死也罢,年羹尧与华妃相互依附,如今外头年羹尧已是强弩之末,宫里头的华妃,总得有人出面扳倒她。咱们且走着瞧,总会有法子的。”
果然不出几日,景仁宫的晨安便出了大事。
众人按例向皇后请安,刚坐下没多久,曹贵人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颤抖:
“皇后娘娘,臣妾要揭发!臣妾要揭发华妃的罪行!”
皇后见她哭得伤心,连忙道:“曹贵人有话好好说,起来回话。”
曹贵人却不肯起身,跪在地上哭诉自己在华妃身边的所见所闻:
“华妃平日在宫中横行霸道,不仅给温宜公主下木薯粉,嫁祸莞嫔;还……还推淳贵人坠落假山身亡!”
她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浓浓的恐惧。
皇后与众人皆是一惊。
欣常在忍不住问道:“淳贵人不是失足摔死的吗?当时宫里都传遍了,说是她自己去假山捡风筝,不小心脚下打滑……”
曹贵人闻言,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脸色惨白。
“不是的!那一日淳贵人去假山捡风筝,谁、谁知道臣妾竟然看见华妃指使手下太监,将淳贵人捂了嘴拖到假山上,硬生生推了下去!臣妾听得清清楚楚,淳贵人惨叫了一声就没了声息……”
皇后震惊地追问:“然后呢?你当时为何不说?”
曹贵人的眼中满是恐惧,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臣妾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快点离开,可温宜公主在此时突然哭了起来,惊动了华妃娘娘。臣妾吓得手脚都软了,华妃走过来,冷冷地威胁臣妾,说若是敢将此事宣扬出去,必定杀了臣妾和公主灭口!臣妾实在害怕极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皇后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可她为什么要杀淳贵人?淳贵人年纪小,性子单纯,从未得罪过她啊。”
曹贵人这才磕磕绊绊地道出实情,声音细若蚊蝇:“是……是因为淳贵人无意间撞破了华妃私收贿赂、暗中保荐官员的事,华妃怕她告诉皇上,才狠心下了杀手……”
她声泪俱下,一副受胁迫的无辜模样,哭着说自己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他的事便再也不肯多说。
皇后当即下令,传华妃到景仁宫问话。
华妃一进门,便见曹贵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地上还散落着几张供状,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积压多日的怒火与恐惧瞬间爆发,像一头发疯的猛兽,疯了似的扑向曹贵人:
“你这个贱人!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我!”
她又打又骂,指甲几乎要挠到曹贵人脸上,宫人上前拦都拦不住。
年羹尧近日接连被贬,华妃本就心力交瘁,如今被最信任的曹贵人反咬一口,更是彻底没了理智。
她身边亲近的宫人,除了颂芝和灵芝,其余的都被皇后下令送到慎刑司审问,审了两天两夜,各种罪证源源不断地送到皇上跟前。
木薯粉构陷莞嫔、推沈眉庄入水、陷害沈眉庄假孕、指使余氏给莞嫔下毒、私收贿赂保荐官员……
桩桩件件,都够得上死罪。
景仁宫内,皇后拿着供状,脸色凝重。
这些罪证每一条都够华妃千刀万剐,可皇上看完供状后,却只是沉默了良久。
最终下旨:将华妃降为答应,仍居翊坤宫,只留两名宫人伺候。
消息传到碎玉轩时,甄嬛正与安陵容、沈眉庄喝茶。
听闻皇上只是将华妃降为答应,连翊坤宫都让她住着,甄嬛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侧头看了看安陵容,轻叹道:“果然如你所说,皇上终究是念旧情的。”
安陵容的眼神也沉了沉,轻声道:“年羹尧还未彻底倒台,皇上或许是怕打草惊蛇,也或许……是真的舍不得吧。”
沈眉庄也叹了口气:“淳贵人死得那样惨,华妃犯下这么多罪孽,却只落得个降位的处罚,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甄嬛放下茶杯,眼神渐渐坚定:“降为答应只是开始,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讽刺的是,皇上刚发落完华妃,转头便问起皇后功臣之家适龄的女子,选进宫的有哪几个?
皇后说了两家。
一个是都察院御史瓜尔佳鄂敏之女瓜尔佳文鸳,一个是骁骑营副统领黎斌之妹黎萦。
皇上便择了瓜尔佳氏,封为贵人,赐封号“祺”,定于十一月初一入宫。
安陵容听闻此事,心中只觉得一阵悲凉。
华妃这一生,锦簇开局,却被自己最心爱的人算计,一生无子,家族被牵连,从高高在上的华妃沦为阶下囚般的答应。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喃喃自语:“若是她能嫁入寻常人家,做个正妻,凭着她治家的本事和那份小女子的骄横,未必不能琴瑟和鸣,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