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一早,我让侑成亲自将材料送到市里。
不是电邮,也不是公文快递,而是——人亲自送、手亲自交、话亲自说。
侑成走之前,我对他说:「这份东西你只交给一个人——政研室彭令森。」
他挑眉:「不是给农委?」
「不是。材料要送到一个知道怎么‘讲故事’的人手里。农委只会报项目,彭令森会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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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他从市里打来电话:「我把材料放在彭主任手上了。他看完开头就笑了,问我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你怎么答?」
「我说,是李县长写的,我只帮忙打字。」
我听完,微微一笑,心想:好。这句话有分寸,也留了余地。
「他说什么?」我问。
「他说他要‘拿去上个地方’,还问我这份材料可不可以转报省委政改办。」
我沉默了三秒,轻声答:「他想送,我们就让他送。」
「但那样一来,我们就不是县里的事了。」
「本来就不是了。」我望向窗外,「这个牌桌,早就换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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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四点半,市里来电通知我,次周一省委政研办将派人来「不记名考察」长兴县农业智慧治理模式。消息说是口头传达,没有任何正式公文。
我挂掉电话,打开办公室门,对侑成说:「下周有客人来,不署名,也不留痕。」
他立刻明白:「是那种只看现场、只记人名、不表态的‘上级低调试水’模式?」
我点头:「对。所以我们不装,也不演,把真东西拿出来,别说话——让他们自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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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一个人走出办公区,绕到县政府东侧的旧平房宿舍区。
那是还没拆完的老干部宿舍,一半荒废,一半还住着几户老农转干的退休职工。
我敲开其中一户门,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副乡长。
他眼已昏花,腿脚不利,但记忆却清晰得吓人:「你是李家的那个小子?以前你爸在县里办公室那排,我还带过他一段时间。」
我笑着点头:「您还记得他?」
「你爸的字我记得。你爸那时写报告啊,写到县委办主任都不敢改。」
我没接话,只递上茶,静静地陪他坐了一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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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群福正在厨房煮泡面,见我进门便笑:「李县长,今晚的菜单是:红烧牛肉+智慧治理报告余香。」
我坐下,一边喝汤一边问他:「群福,你觉得我们最近搞这么一出,有用吗?」
他思索一会,说:「有。但不是给我们自己用,是——给后来人用。」
我一怔,接着点点头。
「我们做的,是铺出一条让人不会摔倒的地砖路。踩上去不觉得特别,但没它,整条路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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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我收到一封邮件。
寄件人是市委副书记的秘书,内容仅一句话:
「李县长,近日看到您的报告,有所感,请保持定力。」
我没回覆。这封邮件没有文件号、没有副本、甚至连抬头都没有,但却像一枚静静落入水中的石子——声音小,波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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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早晨,整个县政府大院里一片安静,只有几个部门知道:我们即将迎来的,是一批没有名单、没有路线图、没有记者跟拍的「真正上面来的人」。
这种人不说话,只看事;不留名,只做笔记。
他们来,不是为了考察我李忠恩——而是要看,这种做法值不值得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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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忽然明白:
我们这两万三千字的报告,不是一张交差的材料,是一封送进「下一个十年」的请帖。
一封邀请整个体制思考未来基层治理样态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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