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清晨六点,窗外天色未明,整个县府大院还沈在浓浓的蝉声里。侑成已经坐在书桌前,灯光下,他把那支0.38的中性笔握得很紧,像是在写遗书,但他写的——是战书。
这不是普通的工作汇报,而是一份「制度范本」。一旦上交,从厅里、厅办、办公厅,到省委农改小组,会一层一层传阅。写错一个词,是政治立场的偏差;写错一段逻辑,是整个县的路线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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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笔记,慢慢踱到他身边,看了一眼标题:
《党建引领下的农业智慧化治理探索报告》
不惊不俗,刚好能挂进档案架最上层那一排「重大专项改革试点成果汇编」。
「行。」我说,「就叫这个。」
侑成没有回头,只点了下头,继续打字:「开头就不套话,直接写——问题来自哪里,改的是什么,结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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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我请假不上班,关门写材料。政府办虽然有意见,但我一句「省委农改小组有人关注」,他们也不敢多说。
整个上午,我们像两名不说话的编辑,在键盘和纸本间反覆切换。
群福也没闲着。他没有进来,而是在外头廊下坐着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像是在守灵。到了十一点,他递进来一杯热茶:「该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再撑两小时。」
他点了点头,只留下一句:「我把车发动着,随时送你们去印刷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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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两点,第一稿终于完成。
这是一份两万三千字的材料,前半段讲问题与背景,避开所有空话;中段列十个场景与村户行为模式,附数据与系统截图;最后三页则转为语境升华:
「我们不是为了颠覆治理,而是为了让治理真正抵达基层最细的单位——农户家门口。」
「如果不能让一位七十岁农民安心地用一支手机管好田地,那我们谈数位中国,就是空的。」
「长兴没有创造什么,只是提前一步走进了大家早晚都要走的路上。」
这不是总结,是定义。
侑成读完,什么话都没说,只起身走到窗前,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不是一份材料,而是一场接力。
从我们这里,交到体制里,再从体制里,传到更高处。
不是为了表现我们聪明,而是让他们能接受、愿推动、敢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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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群福开车载我们到县里那家印务局,一路无话。
他把车停下后,忽然说了句:「李县长,有时我真的不懂你们在玩什么。打一场仗却不用刀,全靠一支笔。」
我笑了:「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就是那种能让敌人自己拿来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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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制完毕,我们没立即交上去。
而是在办公室里,默默看着那一本本装订好的成册《探索报告》,像看一份安静地爆炸的东西。
侑成忽然说:「这东西出去之后,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我想了想,答:「三个月,最多六个月。他们要看能不能控制我们的范围。」
「然后呢?」
「然后就要看——我们能不能再造出下一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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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点,群福送我们回宿舍。我望着车窗外渐黑的县城,低声说:
「明天开始,我们要做的不再是项目,而是让‘长兴’这两个字,变成一种可供指称的路线符号。」
侑成没说话,轻轻嗯了一声。他懂。
因为这就是我真正的企图:
把地方经验升格为话语权,把一个县级试点,打造成体制内部的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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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无风,也无雨。
只有一叠叠材料,静静放在桌上。
它们没有声音,却即将让整个系统开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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