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清晨,阳光透过县政府办公楼的百叶窗斜洒进来,一层柔和的光落在会议桌上,映得桌上那份市里刚下发的「农业数位化推广通报」格外醒目。
标题简洁,却意涵深远:
《关于推广长兴县“智慧田”试点经验的通知》
——市委农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机密级内参简报)
我一页一页翻着,里头不只摘要了我们的项目流程、技术应用、农户反馈,还特别划出两句话:
「长兴县推进过程中,敢于先行先试,未等上级明确方案即自主部署,应予以警惕性关注。」
「但亦需正视其对数据治理与农户参与机制的探索价值。」
那「警惕性关注」五个字,像是一根细针,不痛,却藏在骨缝里。
侑成站在我身后,看完后只吐了三个字:「有点毒。」
我放下纸,语气平静:「这是警告,也是封口胶。他们怕有人以为我做法可以复制。」
「但偏偏我们就要复制给他们看?」他挑眉。
「不。」我说,「我们不复制,我们升级——我们让市里非复制不可。」
—
下午,我主持召开了县内五个乡镇的联席专题会议。
这场会议,没通知农业局,也没请县财政,只邀了五位乡镇党委书记与分管副镇长。
我开门见山:「我们要推第二轮,这次不光是感测器跟平台,而是要让农户参与决策流程,从地块登记、灌溉排程到收益分润,全部电子化、公开化。」
有镇书记当场疑问:「这么做是不是会引起村里老一辈的不满?」
我答得不快:「会。但怕老人不满,我们什么都不用改了。」
—
这场会开得极慢,每个环节都讨论透彻。直到黄昏,群福来敲门:「李县长,晚上七点,省里人到了,要不要我先接一下?」
我一愣:「谁?」
「省农业厅副厅长,带了两个处长。说是‘私人调研’。」
—
当晚,我们在县委招待所后院小餐厅设了简桌。
没有多余人陪席,只有我、侑成、群福,对着副厅长与两位处长——两道冷盘、一条清蒸鲤鱼、一瓶绍兴十年花雕。
副厅长年约五十,戴银框眼镜,一落座就开门见山:
「市里上周座谈会,我听了你讲话录音,挺有意思的。」
我微笑,斟酒:「让您久等了。」
他不接话,只抿了一口酒,目光凝住我眼底:「我有句话直说了——你这种做法,如果只是一县一项,市里会觉得有意思;但如果变成一地一系统,上头会觉得——不稳定。」
我淡然:「那就让他们来稳定我。只要他们能给我一样的结果。」
副厅长盯了我几秒,忽然笑了:「你这话不像一个副县长该讲的。」
我也笑:「那您今晚坐这里,也不像只是来吃饭的。」
气氛顿时松了下来。
他放下筷子,低声道:「你知道省里现在在选下年度农业改革示范县,原本是打算推市里另外一个县。但如果长兴这边能交出一份‘无可替代的答卷’,我也不好不报实情。」
我静静问:「条件呢?」
他答:「你得写一份材料,讲清楚你们这一套‘可复制性’与‘党建引导性’,尤其要让人看得出——这一切都在体制内完成。」
我点头:「行。给我三天。」
他举杯一饮而尽,笑着说:「三天后,我再来喝一次。」
—
饭后,群福驾车送我与侑成回县府,一路无言。
直到快到宿舍楼下,侑成终于低声问我:
「你真的能写出一份,让他们安心,又能留下我们意志的材料吗?」
我没回头,只说了一句:
「要让他们觉得,这不是我们发明的,是——他们一直想做但没人做成的。」
「所以不是我们超前了,是他们终于赶上了我们。」
—
这才是真正的「留白之术」,让对手说出我们的话,签上我们的帐,然后——自己说他们是源头。
这不是妥协,这叫:借风行舟,暗中立旗。
下一场戏,不在田里,不在会场,在——材料上。
一份好材料,能让整个体制开始背书。
而我,正坐在这张旧牌桌上,静静铺开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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