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天还没亮，侑成已经坐在办公桌前翻改第五版汇报稿。茶杯里的水已经冷透，他却没有动手去换，只是静静盯着那行开场白——
「尊敬的市委领导，各位同志，感谢您们在百忙中拨冗听取长兴县智慧田专案的阶段性汇报……」
我站在他身后，没出声。他一改完一段，就抬头看我一眼，像是求证，又像是确认自己还站在这条路上。
「这种话还得要吗？」他问我。
我走过去，拿起笔在那段开场后面加了两句：
「我们的时间，是靠村民的时间换来的。能不能少说场面话，就看这场会开得值不值。」
他看了我一眼，没笑，却重重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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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我们从县政府出发，前往市政综合大楼。
群福穿着全套新熨好的驾驶制服，头发比平常还整齐，车擦得一尘不染。整条高速从长兴到市中心不过五十公里，但他依然提前三小时检查了路线、备胎、机油与车载卷宗，还顺便把副驾驶那根松掉的安全带换了新的。
「这场会没什么意外，」他边发动边说，「可人有时候怕的不是意外，是那种‘看起来什么都好’的气氛。」
我点了根烟，靠在后座：「别怕，我今天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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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进市政大楼地下停车场时，侑成已经换好第二版简报，一页页装订在深蓝色夹板中，封面印着简单几个字：
长兴县智慧田专案阶段性成果汇报
李忠恩 副县长 亲自汇报
进电梯时遇上了市财政局副局长韩青，他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寒暄：「李县长今天来得早啊，准备得很足啊。」
我点点头：「没办法，我这个人不会打预防针，只会讲实话。」
他神情一滞，随即转开话题，问：「这次资金申请数字不小，市里肯定会问得细。」
我答：「问细是好事，最怕是问得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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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会议室里，座位早已按顺序标好，我在主陈述位，右手边是农委，左手边是政研室的二组组长，一个戴金边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气质清冷，像是刚从北大政策学院出来的。
市委书记还没来，但我心里清楚：这场会不是为了审钱，而是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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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整，市委书记黄振宁进场。简短寒暄后，他就点头让我开始。
我没看稿，只是打开简报，缓缓扫过众人：
「我们这个专案，开始时没什么人相信。觉得一个副县长搞智慧农业，是写材料，拿来唬村干部的。可三十天后，智慧田在新立村落地、感测器铺设完毕、手机同步平台上线。」
我抬起头，看着台下：
「不是我们能耐多大，是因为我们没骗任何人。村干部做事、企业肯干、群众肯配合。这是实话，也是最值钱的‘审核项目’。」
简报每一页，侑成都掌握好节奏，让屏幕与我语句同步，不快不慢，让每个数字都成了能落地的「锤子」。
当我们讲到补贴使用与技术招标时，政研室的年轻人举手打断：「请问这项中标企业是否与任何县招商办成员有利益关联？」
我看向他，语气淡定：「我们公开标案，市纪委全程备份，当时参与的三名县领导，只有我一人是分管领导，且未介入任何技术审核，您可以当场调取录影备案。」
他颔首，低头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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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报结束后，市委书记没有立刻讲话，而是转向市农委主任：「你怎么看？」
农委主任颇有分寸：「我认为该项目不仅具备可行性，而且整体推进稳妥，对县域农业数位化具有示范意义。」
市委书记这才点头，笑着说：
「年轻人能做事，是我们最该高兴的事。但能不能继续做、做得更好，就看后面有没有后劲了。」
我轻声接话：「如果后劲是政绩，那我保证；但如果后劲是关系，那我宁可不做。」
全场静了三秒。
接着，是市委书记轻轻敲了敲桌面：「很好，长兴这个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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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后，政研室那位金边眼镜的年轻人走到我身边，递来一张名片，轻声道：
「彭令森，市委政研室二组，刚到职两个月。今天汇报，我会整理成书面简报，送交市主要领导办公桌上。李县长的说法，我会保留完整语气，原句记录。」
我接过名片：「谢谢。帮我写准，但不要修饰。」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真正的话，不需要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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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市政大楼时，群福一边打火，一边问我：「这一仗，是不是算赢了？」
我没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睛，靠着座椅说了一句：
「不是赢，是——牌桌换人了。」
侑成在副驾回头看我，轻声补了一句：「那下一张牌，该是你出题了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远方天边的一缕风从城市上空穿过，低声说：
「是啊，该我问他们了——你们，有没有资格坐这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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