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七点五十分,我刚走进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是政府办秘书值班线,语气客气又不失警惕:
「李县长,县里刚接到通知,市里定在本周四召开一场‘乡村振兴典型推进工作座谈会’,会议有市委书记出席,长兴是重点发言县之一,市办明确指定,由您代表发言。」
我拿着话筒的手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确定是我?」
对方立刻回道:「确定,是市领导点名。」
我轻声道了句「我知道了」,挂断电话后,转头看向侑成。
他站在书架边翻着本市情年鉴,听我说完后点了点头:「说明上次市里政研室下来调研后,印象非常明确了。」
我不说话,只是坐下、慢慢翻开桌上的《智慧田项目阶段工作总结》。
这会是一次「全市聚光灯」级别的露面,主持会议的又是市委一把手,谁讲话、讲什么、讲完之后谁不讲,都代表态度。
如果我表现得太抢,会被盯得太快;但若推得太干净,又容易被贴上「没魄力」的标签。这种牌局,不能不打,但更不能全梭哈。
我抬头看向侑成:「讲稿你先拟,分三段:一讲项目,二讲制度,三讲人。篇幅控制在一千字以内,三分钟能讲完。」
他记得飞快:「落点?」
我回答得很干脆:「落在‘我们要的不只是技术,而是信任乡村的能力’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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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我去了县委楼开了场常规班子会,会上胡新民没说一句话,但他的笔却记得飞快。我注意到,他的笔记本不是横线的标准会议本,而是白底无格式纸页——这是他惯用的「自由记录格式」,什么能留,什么该藏,全看当事人心中有几条线。
我知道他这几天没闲着。他没再公开抵抗,但招商办里的文件流转开始「多了几道工序」,技术方案也开始「习惯性延后一天」。
这种软钉子,比明枪更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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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群福送我回家时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人又动了些小手脚?」
我点头:「嗯,还是原班人马。」
他没说话,只一边驾驶,一边用指节轻敲方向盘,像在跟自己打拍子。
车快到生活区门口时,他忽然低声说:「我去调过前两年的县内车辆调度纪录,招商办和政府办曾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由胡副一条线送人去市里,很多是没公函的。」
我转头看他:「你怎么查的?」
「政府办车队有老车帐,我认识一个退下来的编外老司机,他记性好,问几句就都说了。」
我沉默了几秒,点头:「这事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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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侑成来到我办公室,递来一叠草稿:「讲稿一千一百五十字,我刻意多写了点,您挑着讲也有余地。」
我翻了几页,看着第二段那句:
「我们发现,乡村真正缺的,不是装置、不是网路、也不是资金,而是那个能一遍遍走进田埂、在傍晚前把电通上的人。」
我看着这句话,沉默片刻:「这句,你写得比我能讲。」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说,所以我帮你写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语气放缓:「你之后有没有想过调岗?」
他一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市委办缺人,我可以帮你去打声招呼。不急,但可以开始铺了。」
他没马上回话,只将手里的资料叠得整整齐齐:「我想再陪你待一段时间。」
我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拿起笔,在那句话下方画了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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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群福敲门送来晚饭,是简单三样菜,但包装得干干净净。边放边说:「今晚我回趟家,明早六点回来接您。」
我嗯了一声,看着他把饭盒摆好,又说:「群福。」
他转头。
我语气平淡:「以后你有什么觉得不对的、不稳的、该提醒的,不用绕弯子,直接说。你是我的司机不假,但你也不是谁的影子。」
他没立刻回答,只盯着我几秒,然后低声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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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窗外无风,办公室静得能听见笔滑过纸面的声音。
市里的会议即将来临,但我清楚,真正的对决,不会发生在会议桌上,而是在这些办公桌、饭局、汇报之间,一点一滴地铺垫起来。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官场的本质从不是「说服」,而是「让对方无话可说,然后默默跟你走」。
这种力量,藏在字里行间,也藏在静默背后的所有安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