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递杯茶

第二天下午，阳光像利刃一样从窗户斜斜地洒进来，办公室里空调开得不高，刚好压住热气不动声色地逼近。

我坐在办公桌后翻阅最新一批下发的政策简报，一张一张纸传过指尖，像一层层薄雾，遮住了某些人的真心话。

门被敲了两下。

「请进。」

侑成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叠打印纸：「这是您要的市电力公司回覆函、项目推进通报草稿、还有……」他顿了一下，把最上面那一页抽出来递过来，「这是今天早上，胡副县长让人送过来的。」

我接过来，纸面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新立村智慧田项目已交由李县长负责，全力支持配合，请相关部门调整汇报与接洽窗口。』

没署名，只有落款日期与县政府办字号，格式像极了体面得不留口舌的「卸手公文」。

我眯起眼：「他倒是干脆。」

侑成笑了笑，没接话。

「谁送来的？」

「政府办综合科那个高科长。他没多话，就说这是胡副那边签字的原件，让我直接交到您手里。」

我点点头，把纸放进文件夹里，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这一纸转交，看似主动让权，实则是策略性的后撤一步，留下一层缓冲——等我出成果，他也能说「是我当初支持的」；万一项目出事，他也早已「割席止损」。

官场人情里，最怕的不是硬顶，而是这种不沾泥、也不落水的处理。

：

—

下午三点半，办公室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敲门，而是一个人直接推开了门，带着一股习惯性的自来熟。

「李县长，有空不？」

我抬起头，是招商办主任林海青，一身深灰色衬衫，左手还提着一壶保温杯，手里抱着一叠资料。

「来了？坐吧。」

他看了眼沙发，没坐，而是转头看向门口：「来，把东西放这边。」

两个年轻人提着纸箱走了进来，里头是整理好的三个重点招商项目的详细材料、投资协议草案、施工进度表，还有两包茶叶，标签写着「莫干山绿尖」。

我眉头微挑：「这是？」

林海青笑得一脸诚恳：「这茶是朋友从德清带来的，您刚来，我也没什么能表达心意的，就想着泡点新茶，替您压压火。」

「我没火气。」我淡淡地说。

他笑容没断，彷佛根本听不出话里意思：「是是，您气定神闲，是我们该学的。这几份材料我让办公室加班做的，招商局那几个年轻人都说，从来没这么快过。」

我拿起其中一份材料翻了几页，内容比我上周拿到的简报细得多，连供电、排水、土地证明进度都列得清清楚楚。

「林主任，这些项目原本不是归胡副县长牵头？」

「哎，说起来，这也正是我今天来的原因——现在市里都知道智慧田是您主抓，企业也主动联系到我们说想见您。胡副那边的意思也是让我们配合您来整体推进。您看，是不是该开个联席会，把资料走一遍？」

这人会说话，嘴里没一句正面奉承，却句句在递茶递牌。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了句：「材料放这儿吧，改天你通知相关部门，咱们抽个时间开个会，定下来就办。」

林海青笑着点头：「行，那我就先不打扰您。改天泡茶，真泡，不送了。」

他走出门时，侑成刚从外头进来，两人擦肩而过时寒暄几句，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笑。

门一关上，我就开口：「他今天是来递茶还是来立旗的？」

侑成走过来坐下，语气平静：「两样都有。这人不笨，也不算有野心，但知道什么时候该靠哪边。」

「他之前跟胡走得近？」

「算是附着——胡副那边项目多，他自然跟着资源走。但这回智慧田一出，他知道风向在变。」

我点了点头，拿起那包莫干山绿尖，撕开看了看，香气还行，叶子卷得整齐，但一闻就知道不是上等货。

「想靠得更近一点，就得拿出点真东西。」我淡淡说。

—

傍晚五点，我决定提前走一趟新立村，看看那根电力塔的施工进度。

红旗车行到半路时，手机响了一声。是侑成传来的消息：

🟦【侑成】：市招商办打电话来，说想安排一场“主题案例分享会”，邀请各县分享一个落地成效好、推进节奏快的项目。让我们报名，您看智慧田要不要报上去？

我想了两秒，回道：

🟥【我】：报，但不署项目名。让他们到时自己问。

这年头，话不用说太满，人也不用站太明——但姿态要摆好，水面上波平浪静，水下的脚却早已踩稳石头。

我拉下车窗，看着远方阳光洒在稻田上的那片亮光，低声说道：

「来递茶的，不只林海青一个。」

「下一个，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