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之上

早上七点十五分，我坐进后座时，群福照例帮我关上车门，动作一气呵成。

「市政府会议中心八点半开始，还有充足时间。」他语气平静，发动红旗车，驶出县政府大院。

侑成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坐在副驾，手上还攥着那份厚厚的智慧田项目简报。里头我昨天看过一遍，结构清晰，语言准确——从试点现状、建设进度，到面临问题与预期效益，一条条不多不少。

我低声说了句：「讲稿备好了？」

他回头递来一份A4打印稿，还附一页手写笔记：「简报由我操作，您照讲稿节奏来即可。我准备了两套版本，一份六分钟内讲完，一份三分钟版本应急用。」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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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过了高速出口，转入湖州市区，窗外的城市景观一点一点亮起来。这座城市不大，行政气息比杭州淡许多，但也因此，每一次露面都更能引人注意。

八点零五分，我们抵达市政府会议中心。门口已停了好几辆车，各县区的红旗、奥迪、帕萨特依序停放，牌照都熟得很，光看尾号就知道谁先到谁压场。

我没急着下车，让群福先去停车，侑成则替我走进会场做预备对接。

五分钟后，他回来，低声说：「位置排在第四排，紧挨着吴兴区副区长，但主席台下方留了一个‘副县级自由发言席’，会前主持人暗示：如果有人要补充材料或现场情况，可申请临时发言。」

我点头：「我们就去那里讲。」

侑成一愣：「这样会跳过县里汇报顺序，您确定？」

我瞥他一眼：「越跳，越让人记得住。」

他没再说什么，只简单回了句：「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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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半整，市政府常务副市长主持会议。

前面两位市级部门负责人轮流讲完后，各县区依序简报当前招商项目落地情况。大多是中规中矩：落地面积、投资金额、带动就业、预期税收，一样不缺，一样不出彩。

轮到长兴时，坐在我左边的胡新民微微起身，看了一眼会议纪要官员，低声示意自己放弃发言。

我心里泛起一丝笑意。

正好。

我向侑成点了点头，他立刻举手：「我们长兴县这边，有个特殊情况，李县长想补充一点实地调研成果，市里可能会有兴趣了解。」

主持人看看我们，又翻了下桌前的名单卡：「好，李忠恩同志，你讲。」

我站起来，走到临时发言席，扫视全场，缓缓开口。

「市领导、各位同志，我是长兴县分管农业与招商的副县长李忠恩，这几天刚到任，下乡调研了几个点，有一个情况我认为有必要在今天简单汇报一下。」

简报在我身后的荧幕打开，侑成已经切换到第一页。

「这是我们长兴县新立村的智慧田项目，是一家杭州初创企业和本地供销社共同推进的农业数位化样板。项目核心是实时数据监控、远端灌溉、病虫害预警——理论上能将农业产出提升15%到20%。但目前，因基站供电未接通，系统处于瘫痪状态。」

会场顿时一静。

我语调平稳，继续说：「我到现场时，企业负责人反映，电力申请卡在流程上已有两个月，进度缓慢。这是我们地方工作中典型的‘小卡点、大阻力’问题。希望市里能在用电指标与流程协调上，予以专项支持。」

主持人转头看了我一眼，又扫向市发改委与电力部门那边的席位，记录人开始飞快写笔记。

我继续补充两句：「该项目如果能在八月底恢复通电，九月将有望申报全省农业数位化试点，对我市农业现代化形象也会有正向推进作用。」

讲完，我微微鞠躬：「汇报完毕，谢谢各位领导。」

我回到座位时，胡新民嘴角一抽，低声说了句：「你动作还挺快。」

我看都没看他，只淡淡地说：「分管工作，就该推进，不是吗？」

他没接话，眼神却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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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会后午餐在市政府宾馆安排，按惯例分三桌：市级、主要县区领导、普通与会人员。

我被安排在第二桌，和吴兴区副区长、德清县一位副县长同桌。座次安排我居中，侑成坐在服务席后两排备位，桌上有我名字的桌牌。

席间那位德清副县长主动敬酒：「李县长，刚刚您发言我听得很有感觉，我们那边也有个类似的智慧养殖项目，改天能不能去您那边参观？」

我举杯笑道：「随时欢迎，我们长兴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项目。」

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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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车上，群福一边开车，一边问：「市里反应怎么样？」

我靠在后座椅背，语气轻松下来：「还不错，有人记住我了。」

侑成则低头翻着手机：「刚刚市电力公司传来消息，说新立村基站电力接入已经重新排进日程，最快一周内能完工。」

我点头：「你今晚整理个通报稿，先在县里内部通报一次，措辞重一点：‘经李县长推进、市委市政府协调指导，项目瓶颈取得突破’。」

他应了声，嘴角带着笑：「这样写，胡副县长那边应该要开始不高兴了。」

我轻声回道：「他不高兴，说明这笔帐，算在我身上了。」

群福开车依旧稳，前方道路笔直，两侧是接连不断的稻田。车子像滑进一条没声音的河，而我们在里头，不快不慢，却正准备加速。

这局棋，我已经开始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