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乡距离县城不远，车子往东南开了不到四十公里，沿路都是起伏的丘陵和稻田。天气闷热，云层低压，像一锅没开的水，焖得人出汗。

我们第一站来到一处农业合作社，一排蓝顶钢棚下摆着几台自动化播种机，现场没什么人，只有两名村干部在阴影下擦着汗。

副局长已经在现场等我们，热得满头是汗，见我下车，立刻迎上来：「李县长，这边是我们农业机械化补贴试点项目，今年新增了两台自动喷灌设备，效果很好，农民反应也不错。」

我没直接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其中一台机器，走上前摸了摸操控面板。表面一层灰，按键边缘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油渍。

「多久没用了？」我问。

副局长一怔，脸色有些难看：「这……昨天刚清理过，可能没顾上细节。」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走进钢棚里，弯腰看了眼一桶农药储液罐的标签，上头的日期是三个月前。我回头看着那两位村干部：「这个棚子，平时有多少人来？」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才低声回：「不多……偶尔才会来一次。」

我笑了笑，没责怪他们，转头对副局长说：「你回去让合作社写一份真实运行情况的说明，说明里不用写『成效显著』，就写现在推行中遇到的难点，包括劳动力流失、设备维护问题等，列实情就行。」

副局长一边点头一边记着，额头全是汗。

侑成适时递上一瓶矿泉水给我，又递了一瓶给副局长：「太阳大，我们快点走下一站？」

我瞥了他一眼，他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妙的提醒——这地方的表演，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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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站是太湖边上的一个农旅融合示范区，环境漂亮多了，小桥流水，白墙黛瓦，还有一条刚铺设好的柏油小道，几名施工工人正在做最后的园艺修饰。

这边的接待人是旅游集团派来的副总，谈吐得体，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项目介绍滔滔不绝。

「李县长，这个示范区是我们‘三生融合’计划的一环，生活、生产、生态三位一体，目前引入了咖啡馆、民宿、研学课程，预计九月开业试运营。」

我点点头：「目前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副总稍一迟疑：「其实就是交通——现有乡道太窄，大车进不来。我们想跟县交通局争取一下环湖道路拓宽项目，如果能提前启动，招商力度会大得多。」

我转头看向侑成，他已经把那句话记在手机里，飞快地输入了几个字。

我没正面承诺，只说了句：「这事我们回去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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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站是新立村的「智慧田」示范区，这是招商引资落地的一个重点项目，由一间杭州初创公司与本地供销社合资建设，布满了感测器与无人飞机，科技感十足，扫一扫二维码就能看到作物长势与病虫害预警图。

现场接待的是那家创业公司的一位年轻女副总，看起来三十不到，一身休闲西装，讲解时眼神里都是光。

「李县长，我们从种苗到销售打通了一整条线，目标是三年内将这个村打造为浙江省级‘智慧农村样板’。目前碰到的最大问题，是资料上传用的基站还未通电。」

我皱了下眉：「还没通电？」

「电力局说流程还要等几个月，除非县里能帮忙协调加急。」

我点点头，回身对侑成说：「这条写进明天简报里，重点标注，加急办。」

女副总怔了怔，明显没料到我会直接拍板。她赶紧点头鞠躬：「谢谢李县长支持！」

我回以微笑：「别谢我，这是我们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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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车里一度安静。我靠着椅背闭眼，脑子却转得飞快——合作社的数据作假、旅游区要打通交通、智慧田缺电力配合……看似都是技术问题，其实背后是一张张人脉网，谁放谁进来，谁卡谁节点，谁能从项目里分一杯羹，这才是重点。

群福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李县长，今天几个点，哪个您印象最深？」

我没睁眼，淡淡说了句：「新立村。」

他没再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侑成低声补充：「回办公室前，县委办有个快件让我帮您签收，我先上楼处理，您这边直接回家，还是要回办公室？」

「回办公室。」我睁开眼，看着窗外烧得发白的天光，「还没结束呢，才刚开始。」

红旗车稳稳驶进县政府大院，阳光照在挡风玻璃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些大大小小的点线面，会慢慢勾勒出一张完整的长兴县权力地图。

冷热之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