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热之间（一）

早上七点十八分，我刚把门从里头关上，群福的红旗H5就已经等在楼下了。家属区的路不宽，两边种着低矮的石楠，昨夜的雨没下透，树叶还挂着水珠。

他见我出来，没废话，快步上前替我打开车门：「李县长，早。」

我点点头，没多说话，坐进后座。刚落座，群福就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车子像经过打磨的机械一样滑顺地滑出小区口。

侑成今天没在车上，他一早六点多就到了县政府办公室，把我前一天交代的几份材料整理好，还要跟农业农村局对接视察行程。这种贴身联络员，有时比我还忙。

车里很安静，除了空调低低的运转声。我靠着椅背，闭目想着昨天会议里那些人说过的话、露过的脸。

第一个来主动跟我说话的是乡村振兴办副主任，人不声不响，但眼神里有一股子精明。反而农业局长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好像还在等谁给他下定义。招商办主任也只在会后寒暄了几句，全程没主动搭话。

我不着急，一点都不急。

群福一边开车，一边从中控里摸出一个小保温杯递到后座：「李县长，这是我今早泡的茶，龙井，温度还行，您先暖暖喉。」

我接过来，闻了闻，茶香清新，不涩，恰好合我口味。

「你早上几点起来？」

「五点半，习惯了。」他语气稳重，没多说一句废话。

我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不是多话的人，但办事稳，从不拖泥带水，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

八点整，我进了办公室。

这间位于政府主楼四楼西侧的办公室，昨天刚简单打扫过。办公桌是标准配备，文件柜、空调、靠墙的单人小床，一个崭新的水壶已经放在角落里，茶杯、杯垫都整整齐齐。侑成早上就来摆过一次了。

他见我推门进来，立刻起身打招呼：「李县长早。」

「昨天那份简报，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农业农村局昨晚加班赶出来的，我帮您改过一版，格式按市委通稿标准来的，措辞也调整过。」

我拿起文件翻了几页，语气不重：「措辞谁改的？」

「我改了一半，农业局那边听我建议，把『全县领先』改成了『在区域内具示范带动作用』。用词保守一点，免得人盯上这句话。」

我笑了笑，把文件盖上：「做得好。」

官场里，话说重了会被抓话柄，话说轻了又显得没亮点。能在不犯错的情况下把东西往前推，就是能力。

「今天下午的视察你联系好了？」

「安排了三个点：高峰乡农业合作社、太湖边上的休闲农业示范区，还有一个新立村的‘智慧田’项目。农业局长今天下午有会，不过副局长会全程陪同。」

我点点头。这种「不亲自陪同」的安排，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真有事，但无论如何，记在心里就行。

—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我与侑成一同参加了县政府第二次常务会议，这次由县长主持，主要讨论下半年招商项目落地推进情况。

县长依旧话不多，语调平平，说的都是「要支持」「要配合」「要加快推进」这样的口号句，但我注意到，一旁的常务副县长每讲一句话，都会不经意地看看我这边，像是想试探我什么时候会发言。

我还没急着开口，静静听着。等到招商办汇报完，他们提到了一个在谈项目，来自广州的一家新能源企业，准备在长兴设电池封装线，土地与能耗指标都有瓶颈。

我翻了翻资料，轻声问侑成：「这个项目谁牵头？」

「理论上是招商办，但实际牵头的是常务副县长胡新民，他之前亲自去过广州谈了两轮。」

我心里有了底。

会议结束后，我没急着离开，而是主动走到招商办主任那边，笑着说：「回头我也想了解一下那个广州项目，有机会去看看现场，你帮我安排一下。」

他一愣，立刻点头：「好的，李县长，我这两天就把材料准备出来。」

侑成在旁边没说话，但我知道他肯定记下了。

—

中午回到办公室，我刚坐下，群福送进来一盒饭，是他亲自去县政府食堂打的：「今日特餐，有鱼有肉。」

我打开一看，番茄炖牛腩、青椒炒蛋、炒土豆丝，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牛腩我不吃，推给他：「帮我吃了，浪费可惜。」

他也不推辞，坐在办公室外的小沙发上，自顾自解决起来。

侑成则坐在我对面，一边喝着汤一边低声说：「我看招商那边的副主任最近跟常务副县长走得很近，有几份材料都直接跳过主任送到胡那边去。」

我把碗放下：「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小心：「也许……是想让您暂时靠边站一段时间。毕竟您刚来，大家都想试试您手上到底有多大实权。」

我靠在椅背，点燃一根烟，慢慢吐出第一口：「那他们就试试看。」

我说这话的时候，群福刚好走进来收拾餐盒，没吭声，但眼神一闪，像是听懂了什么。

—

下午两点整，红旗车已经在县政府大门口等着，我坐上车前，对群福说：「开慢点，先去高峰乡。」

「收到。」他简洁地回了一句，发动引擎。

侑成在副驾上翻著文件，我靠在后座，闭上眼睛。这一天才刚开始，但局，已经静静布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