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采访当天,桑宁躲在监控车里看实时画面。程逾白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没做发型也没上浓妆,与平日舞台形象判若两人。
"所以您是说,"记者惊讶地推眼镜,"这次音乐电影的表演方式是基于您真实的心理体验?"
程逾白左手无意识地转动右手腕上的表带——桑宁已经能分辨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但下一秒,他挺直脊背,直视镜头:
"是的,我患有镜头恐惧症,确切地说是广泛性焦虑障碍。八年来,每个微笑、每句台词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表演。"
监控屏上,记者和摄影师同时倒吸一口气。桑宁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程逾白正在做娱乐圈前所未有的事——主动撕开价值上亿的完美人设。
"那么桑宁编剧在项目中扮演什么角色?"记者敏锐地追问,"近期传闻..."
"她是我的镜子。"程逾白打断对方,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当我在角色和真实之间迷失时,她能准确地指出哪里是表演,哪里是逃避。"
桑宁脸颊发烫,庆幸自己不在镜头前。程逾白继续描述他们的"沉浸式角色塑造法",巧妙地将治疗过程包装成先锋表演理论。听着他侃侃而谈,谁能想到三天前他还在拍摄现场因恐慌发作而呕吐?
"最后个问题,"记者压低声音,"公开这么私密的心理状态,不怕影响事业吗?"
程逾白沉默片刻,忽然转向镜头外的某个点——桑宁知道那是工作室钢琴的位置。
"我师父说过,"他声音轻得像羽毛,"音乐只有两种,一种取悦别人,一种拯救自己。《星夜不眠》是后者。"
采访结束后,程逾白像被抽空般瘫在休息室沙发上。桑宁递给他热可可,发现他指尖冰凉。
"表现不错,"她故意用专业口吻评价,"就是最后那段太煽情,陆沉舟不会这么直白。"
程逾白扯了扯嘴角:"因为那是程逾白说的。"他忽然抓住桑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心率到现在没下过120。"
隔着单薄衬衫,桑宁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这一刻的程逾白如此真实——脆弱、勇敢、充满生命力。她突然理解他为何能成为顶级巨星:不是因为没有恐惧,而是能将恐惧转化为舞台上的璀璨光芒。
"恭喜,"她轻声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骗子了。"
程逾白大笑起来,额头抵在她肩上。他洗发水的香气混着汗水,奇异地令人安心。桑宁犹豫片刻,抬手揉了揉他潮湿的发梢——像安抚一只终于回家的战损大型犬。
这份宁静被突然的推门声打破。林姐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桑宁下意识要抽手,却被程逾白牢牢握住。
"逾白,"林姐的声音像刀锋刮过玻璃,"董事会刚打了十七个电话。你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代言吗?"
程逾白坐直身体,但没松开桑宁的手:"换成矿泉水或运动品牌,更符合现在'真实脆弱'的新形象。"
"你以为这是在玩游戏?"林姐突然提高音量,"那些合约里有心理健康条款!他们可以起诉你隐瞒病史!"
桑宁感到程逾白的手瞬间绷紧。她忍不住插话:"根据《艺人权益保护法》,未经明确诊断的心理状态不属于..."
"桑编剧,"林姐冷笑,"你真以为凭几句台词就能治好他?知道五年前那场亚洲巡演为什么突然取消吗?"
程逾白猛地站起来:"林姐!"
空气骤然凝固。林姐脸上闪过一丝胜利的神色,她优雅地整理袖口:"桑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2018年11月的东京站彩排视频。"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程逾白,"当然,如果逾白愿意给你看的话。"
林姐离开后,休息室陷入死寂。程逾白背对着桑宁,肩膀线条僵硬如石雕。
"东京的事..."桑宁轻声开口。
"别问。"程逾白声音嘶哑,"至少现在别问。"
桑宁点点头,尽管他看不见。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假装工作,给程逾白留下喘息的空间。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邮件提醒——林小满转发来的业内动态。桑宁正要关闭,突然瞥见附件里陈教授与林姐的往来邮件截图。
"...关于逾白2018年药物过量事件的视频资料已准备妥当..."桑宁瞳孔骤缩,"...可按计划在电影首映前释放..."
她迅速合上电脑,但为时已晚。程逾白站在她身后,脸色惨白。
"所以这就是她的计划。"他苦笑,"先让你知道东京的事,再在关键时刻放出视频...她总是擅长这种心理游戏。"
桑宁转身握住他颤抖的手:"无论那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程逾白深深看她一眼,突然弯腰从沙发底拖出一个旧背包:"跟我去个地方。"
他们停在城东一家名为"知音"的老旧琴行前。招牌上的钢琴键图案已经褪色,橱窗里陈列着九十年代款式的节拍器。程逾白输入密码锁的手在发抖。
"我七岁到十七岁每天放学都来这里。"他推开门,灰尘在阳光中起舞,"林姐找到我之前...最后的安全屋。"
琴行内部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桑宁看见墙上泛黄的考级证书,程逾白的名字从三级一路排到演奏级,每一张照片里男孩的笑容都在变得更少。
"东京的事..."程逾白走向角落一架老式立式钢琴,"是我在彩排时突然看不见乐谱了。不是比喻,是真的视觉剥离。医生说是长期药物和焦虑导致的暂时性失明。"
桑宁胸口发紧。她想象二十二岁的程逾白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眼前却只有黑暗。
"林姐处理得很'漂亮'。"他冷笑,"先放消息说我食物中毒,再找替身完成最低限度的演出。"他掀开琴盖,"但她没告诉任何人,失明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琴键上积着薄灰,程逾白却准确无误地弹起《星夜不眠》的主旋律。桑宁突然注意到钢琴上方墙面有奇怪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反复刮擦过。
"那时候我每天问自己,"程逾白的声音混在琴声里,"如果永远不能弹琴了,我是谁?"
桑宁走近那面墙,看清了划痕的真面目——是无数个"程逾白"的签名,从稚嫩到成熟,一层覆盖一层,最新的一行刻着"陆沉舟"。
"所以陆沉舟..."
"是我失明时幻想出的另一个自己。"程逾白停下演奏,"水手、流浪者、永远在逃离又永远被找到的人。」
桑宁的视线落在钢琴凳上——那里有一道陈年血迹。她突然明白了程逾白左手无名指疤痕的来历。
"不是老师打的。"她脱口而出,"是你自己..."
程逾白默认般抬起左手:"失明第三周,我试图用钢琴弦切断这根手指。因为它是第一个'背叛'我的——明明摸得到琴键,却弹不出正确音符。」
桑宁喉咙发紧。她轻轻触碰那些墙上的签名,仿佛触摸到程逾白不为人知的、血淋淋的成长史。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她终于问出口。
程逾白合上琴盖,灰尘在阳光下纷飞:"因为林姐说得对,你确实不了解全部的我。"他走向桑宁,"但在更多人看到那个视频前...我想亲自告诉你。」
窗外,夕阳给旧琴行镀上金色边框。桑宁在这一刻做了个完全不符合社恐人设的动作——她拥抱了程逾白,用尽全力。
"谢谢。"她感觉到他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但你不必为了证明信任就..."
"不是为了证明。"程逾白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是因为从今天起,程逾白不想再当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