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把第三十七张便签纸贴在墙上，后退两步审视自己的"治疗计划"。作为编剧，她习惯用故事结构分析问题——程逾白的焦虑发作就像剧本里的情节点，总有触发规律可循。

"所以你的方案是...让我扮演角色？"程逾白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转着桑宁最喜欢的荧光绿记号笔。三天没见，他下巴冒出淡青胡茬，倒比舞台上精致妆容的样子更符合桑宁审美。

"不是普通角色。"桑宁调出平板上的三维人设图，"'陆沉舟'，三十岁前航运大亨之子，三十岁后海上钢琴师，你的音乐电影男主角。"

程逾白挑眉："用我演的角色治疗我自己？"

"确切地说，是利用角色距离感。"桑宁点开一段音频，是她连夜剪辑的程逾白历年采访，"听出来了吗？当你以'程逾白'身份说话时，声带紧绷度比唱歌时高15%。但谈到角色时——"

"我会放松。"程逾白眼睛亮起来，"因为那是在说别人。"

桑宁点头，递给他一份特殊剧本："所以从现在开始，当镜头或人群让你不适时，立刻切换成陆沉舟。我写好了背景故事和台词模板，包括红毯、采访、签售等各种场景的应对版本。"

程逾白翻阅剧本的手指微微发抖，但这次不是因为焦虑。桑宁注意到他眼角泛起可疑的红色："这太..."

"专业？天才？"桑宁故意歪头，"编剧的基本功罢了。"

"奢侈。"程逾白轻声说，指尖抚过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从没人愿意花时间了解...这种细节。"

桑宁假装没听见他声音里的哽咽，转身去泡茶。她太懂了——对于习惯伪装的人来说，被看见真实的需求比被看见弱点更令人惶恐。

"试试看？"她递过茶杯，"从最简单的开始。"

程逾白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神已然不同。他肩膀放松地沉下来，右手虚按在空气中如同搭着钢琴：""今天的海浪比昨日温柔些。"——陆沉舟会这样评价闪光灯。"

桑宁忍笑举起手机充当话筒："陆先生，您为何选择在货轮上安装钢琴？"

"因为..."程逾白——不，此刻是陆沉舟——望向窗外 imaginary 的海平面，"只有漂泊时，我才能听见自己真正想弹的旋律。"

桑宁突然忘了呼吸。这太诡异了，程逾白仿佛真的变成了那个饱经沧桑的钢琴师，连手指在膝头敲击的节奏都带着咸涩的海风感。

"卡！"她慌忙喊停，"太自然了反而可疑，记得保留10%的表演痕迹..."

程逾白大笑起来，真实而放松的笑声在工作室里回荡。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发梢，像给他镀了层金边。桑宁慌忙低头记录观察笔记，掩饰自己过快的心跳。

"桑编剧，"他忽然凑近，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药味，"你脸红什么？"

"职业性兴奋。"桑宁嘴硬道，"看到角色立起来都会这样。"

程逾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没再追问。他走向角落的钢琴，弹起一段桑宁没听过的旋律。

"新歌？"她问。

"陆沉舟的主题曲。"他修改了几个音符，"当他在暴风雨中弹琴时用的。"

桑宁突然想起什么，翻出剧本某一页："这里我写'他手指流血却弹得更用力'，你昨天改成'弹得更轻'，为什么？"

程逾白的手指僵在琴键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旧空调的嗡嗡声填补沉默。

"我老师说过，"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真正的痛会让手变轻，因为身体本能地想要保护伤口。"

桑宁敏锐地注意到他用的是"说过"而不是"认为"。她悄悄按下口袋里的录音笔——职业习惯，遇到好素材总会本能记录。

"你小时候学琴...很严格？"她谨慎地问。

程逾白的表情忽然变得遥远。他无意识地转动左手腕上的表带，露出内侧一道细长疤痕："八岁那年，我因为弹错肖邦夜曲，被戒尺打到手骨裂。"

桑宁倒吸一口冷气。

"后来我发现，"他继续道，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只要在镜头前永远完美，就不会有人伤害我。很讽刺吧？恐惧成了我最好的动力。"

桑宁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在恐慌发作后立刻登台表演——对程逾白而言，舞台不是恐惧源，而是保护罩。真正的危险来自台下的、真实的人际接触。

"今天到此为止。"她突然合上笔记本，"治疗计划第一条：每次触及创伤记忆不超过十五分钟。"

程逾白惊讶地抬头："才刚开始..."

"我是医生，听我的。"桑宁故意板起脸，其实是不忍看他回忆痛苦时眼神空洞的样子。她转移话题："明天开始实景训练，先去超市怎么样？陆沉舟需要学习现代社会的物价体系。"

程逾白怔了怔，随即领会她的用意，配合地切换成角色语气：""'冷藏柜的灯光比北极星还亮'——陆沉舟会这么形容便利店冰柜。"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空气中蔓延。

桑宁没想到，这个临时起意的治疗方案会效果显著。三周后，程逾白已经能戴着陆沉舟的"人格面具"完成简短采访而不引发焦虑。更令人惊喜的是，他偷偷告诉桑宁，蓝色胶囊的使用频率降到了每周一次。

"桑医生，你的疗法比苯二氮卓管用。"某天深夜剪辑时，程逾白突然说。他们正在为电影准备分镜，工作室地板上散落着几十张场景草图。

桑宁正用牙咬开荧光笔帽，闻言差点吞了笔盖："谁、谁是医生！"

"你啊。"程逾白自然地伸手帮她取下唇间的笔帽，指腹不经意擦过她下唇，"治好了我八年没克服的镜头恐惧。"

桑宁僵在原地，唇上残留的触感像块烧红的炭。她急忙低头假装整理稿纸，却听到程逾白轻笑一声。

"桑宁，"他很少直呼她名字，"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来你这破仓库，不去五星级酒店会议室吗？"

"因...因为我这里的古董冰箱有十三种气泡水？"

"因为在这里，"程逾白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不需要是程逾白，也不需要是陆沉舟。我可以只是..."他顿了顿，"那个弹琴会手抖的普通人。"

桑宁抬头，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眼神温柔得让她心尖发颤。就在气氛即将变得暧昧时，她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林小满的短信轰炸覆盖了整个屏幕：

宁宁你上热搜了！

程逾白团队正在压话题

那个陈教授在微博阴阳你！

最后是一条新闻链接，标题刺眼：《顶流歌手新片编剧疑靠不正当关系上位，知情人爆料：深夜密会照曝光》

桑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点开。程逾白皱眉拿过手机，只看了一眼就脸色骤变。

"林姐干的。"他冷声道，手指收紧到关节发白，"她警告过我别太信任外人。"

桑宁勉强扯出笑容："娱乐圈常规操作嘛，解释清楚就..."

"照片是上周二凌晨，我们讨论剧本那晚。"程逾白放大图片，桑宁看到模糊的监控截图里，程逾白扶着她的肩走进公寓电梯，"能拿到这种物业监控的只有团队核心成员。"

桑宁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她不在乎被传绯闻，但新闻里提到的"陈教授"是她研究生导师，业内泰斗。如果连他都质疑她的专业能力...

"我先发声明。"程逾白已经打开工作群，"就说是我单方面追求你，与工作无关。"

"不行！"桑宁猛地按住他的手，"你的人设..."

"去他妈的人设。"程逾白罕见地爆粗口，"我不能让你因为帮我背锅。"

桑宁摇头，职业本能让她迅速分析局势："现在发声明只会越描越黑。电影马上就要开机，投资方最怕这种不确定性..."

她突然停住，因为程逾白握住了她的手。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专业性的接触，这次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腕骨，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桑宁，"他直视她的眼睛，"在你这儿，我学会了怎么面对镜头。现在轮到我来面对。"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夏季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雨声中，桑宁恍惚听见程逾白说了句什么，但雷声吞没了话音。

"你说什么？"

程逾白摇摇头，起身关窗。他的背影在闪电中显得格外孤独，像极了陆沉舟站在暴风雨甲板上的那场戏。

桑宁不知道的是，此刻程逾白口袋里装着一个小巧的U盘，里面是他熬了七个通宵为《星夜不眠》创作的主题曲Demo。歌词第一句是："在每一个不敢闭眼的深夜，你是唯一能让我安眠的星光。"

角色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