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然后是坠落。

时芊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飘荡。没有上下，没有重力，只有轻柔的银色光点如雪花般从身边掠过。

"我在哪里？"她试图说话，但没有声音。这里没有空气，没有物质，只有纯粹的意识流。

坠落停止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银色海洋上。海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不存在的天空。远处，六个光点如星辰般闪烁，分布在不同方位。

时芊尝试移动，意识便自动向最近的光点滑去。随着距离缩短，光点逐渐显露出形状——一个蜷缩成团的年轻男子，全身笼罩在银光中，双眼紧闭。

"你好？"时芊伸手触碰他。

接触的瞬间，无数画面如洪流般涌入她的意识：

实验室的白光。电极贴在太阳穴的刺痛。江远山的声音："第七次神经同步测试开始。"然后是撕裂般的疼痛，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搅动大脑...

时芊猛地缩回手，画面中断。年轻男子依然沉睡，但眼角渗出一滴银色的"泪"。

"许沐辰？"她试探着呼唤。

没有回应。时芊环顾这片奇异的意识空间，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被接入了普罗米修斯神经网络，眼前这些光点就是六个被控制的适配者。而她，作为第七个，本应填补系统的最后空缺。

"必须唤醒他们..."她自语道，向第二个光点移动。

这次是个年轻女子，漂浮在银色海面上，像具没有生命的玩偶。当时芊触碰她时，看到的记忆更加可怕：

黑暗的房间。药物注射后的眩晕。一个声音说："记忆清除程序启动。"然后是永无止境的下坠感，仿佛自我被一点点擦除...

时芊强忍不适，握住女子的手："醒醒！你的名字是什么？"

女子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她的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几个无声的音节。

"再试一次！"时芊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想起对你重要的事！重要的人！"

海面突然波动起来。女子周围的银光闪烁不定，像接触不良的灯泡。时芊感到一丝微弱的回应，如同黑暗中遥远的萤火。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剧烈震动。海水掀起波浪，天空——如果那算天空的话——裂开一道黑色缝隙。一个机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入侵检测。清除程序启动。"

银色海水突然变得粘稠，像无数细小的金属颗粒缠绕住时芊的腿，将她向下拖拽。她挣扎着想要挣脱，但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

"不！"她本能地呼喊，尽管知道这里没有声音。

就在她即将被完全吞没时，一道金光刺破银色海面。时芊抓住这缕光芒，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温暖——像是某个夏日的阳光，某个人的微笑，某段被珍藏的记忆。

光芒扩展成通道，将她拉出粘稠的银海。时芊喘息着漂浮在安全距离，看着下方的海水恢复平静。

"情感记忆..."她恍然大悟，"系统无法完全抹去的情感记忆！"

就像苏芮用对许沐辰的爱抵抗控制一样，每个适配者心中一定也有这样的记忆锚点。找到它，就能唤醒他们。

时芊重整旗鼓，向第三个光点进发。这次是个红发少年，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有了前两次经验，她不再直接触碰，而是轻声呼唤：

"想想对你最重要的人。能让你微笑的记忆。"

红发少年没有反应。时芊耐心重复，像对着深井喊话等待回声。几分钟后，少年周围的银光轻微波动了一下。

"继续！"时芊鼓励道，"抓住那个感觉！"

波动更强烈了。突然，一段记忆碎片如气泡般浮出水面：

一个老妇人站在农场门口，向远行的少年挥手。她手里拿着一块刚烤好的苹果派，热气在寒冷的早晨凝结成白雾...

"那是你奶奶吗？"时芊轻声问，"她爱你，你也爱她，对吗？"

红发少年的眼皮剧烈颤动，终于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眼神迷茫但不再空洞，嘴唇蠕动着："奶...奶..."

银光如蛋壳般裂开一道缝隙。时芊欣喜若狂，但还来不及庆祝，整个空间再次震动。这次更剧烈，海水沸腾般翻涌，黑色裂缝在天空中蔓延。

"警告。系统稳定性受损。强制隔离启动。"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时芊猛地推开，远离红发少年。她挣扎着想要回去，但无形的屏障已经形成，将她隔绝在外。

"不！就差一点！"她徒劳地拍打屏障。

远处，其他五个光点开始向某个中心点移动，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时芊明白，系统正在重组，准备最后的融合。一旦完成，六个适配者的意识将彻底融为一体，无法分离。

她必须加快速度。

现实世界，长岛军事基地地下三层。

江沉和苏芮躲过三波巡逻，终于接近中央控制室。通过通风口的缝隙，他们看到江远山站在主控台前，身边是六个透明舱体，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一个适配者，头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导线。

"他们在加速融合。"苏芮低声说，"看脑波监测器，已经达到60%了。"

江沉的目光扫过控制室，锁定在角落的一个舱体上——时芊静静地漂浮其中，银色的光流在她太阳穴处闪烁。

"她还活着。"江沉松了口气，"意识活动很强烈。"

"她在反抗系统。"苏芮惊讶地说，"看那个读数！她在尝试连接其他适配者！"

控制台前的江远山似乎也注意到了异常。他调出一个屏幕，上面显示着神经网络的波动图。一个红点在其中不规则移动，干扰着周围的连接。

"第七适配者..."江远山眯起眼睛，"竟然在系统内部反抗？"他按下通讯器，"准备意识融合冲击，强度五级。"

"不行！"苏芮抓住江沉的手臂，"五级冲击会烧毁她的神经突触！"

江沉迅速评估局势。控制室内有四名警卫，加上江远山本人。他们只有两人，武器只有两把电磁枪和三个微型炸弹。胜算不足15%。

"我们需要分散他们注意力。"江沉思索着，"阿K在哪？"

苏芮指向右侧监控屏："B区拘留室，还活着。"

江沉的目光在监控屏和控制台之间来回扫视，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看那个红色开关。"

苏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主控台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被透明防护罩保护着。

"紧急中断？"

"可能性87%。"江沉快速思考，"但江远山一定设置了生物识别。"

"我可以黑入系统。"苏芮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芯片，"沐辰留下的后门程序。"

江沉点头："我去制造混乱，你找机会插入芯片。"

计划已定，两人分头行动。江沉绕到控制室另一侧的配电间，找到主电路开关。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下开关。

整个地下三层陷入黑暗，只有应急灯亮起。控制室内顿时一片混乱，警卫们大声呼叫，手电光四处扫射。

"电路故障！"

"保护博士！"

"启动备用电源！"

江沉趁机溜进控制室，躲在设备后面。三十秒后，备用电源启动，灯光重新亮起。江远山厉声命令："检查所有入口！有人入侵！"

四名警卫分散开来。江沉等待时机，当最近的一名警卫背对他时，他闪电般出手，一记手刀击中对方颈部。警卫无声倒下，江沉迅速拖走尸体，换上对方的制服和头盔。

伪装成警卫后，他大摇大摆走向主控台。江远山正在检查系统，眉头紧锁："奇怪，第七适配者的意识活动越来越强..."

"博士。"江沉压低声音，模仿警卫的口吻，"B区报告发现入侵者。"

江远山头也不抬："派两个人去查看。"

江沉点头，趁机靠近主控台。就在他准备行动时，江远山突然抬头："等等。"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江沉的脸，"你的声音..."

伪装败露，江沉毫不犹豫地拔出电磁枪对准父亲："关闭系统。现在。"

控制室内瞬间凝固。剩余三名警卫反应过来，立刻举枪瞄准江沉。江远山却出人意料地笑了："终于，我儿子站在我面前了。"他挥手示意警卫退下，"让我们单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江沉保持枪口稳定，"关闭系统，释放所有适配者。"

江远山走向透明舱体，轻抚着时芊所在的舱体表面："你知道她为什么能反抗系统吗？"不等江沉回答，他继续道，"因为她的镜像神经元结构与你完美匹配。你们两个的意识能产生共振，抵抗外部控制。"

"闭嘴。"江沉咬牙道，"你的研究害死了多少人？许沐辰，其他适配者..."

"许沐辰是个意外！"江远山突然提高音量，"他试图删除核心数据，导致系统过载。"他指向自己的伤疤，"这就是那次事故的纪念品。"

江沉的目光扫过父亲脸上的疤痕，注意到它比记忆中更加狰狞："你活该。"

"也许吧。"江远山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从你出生就开始研究你的大脑吗？"

江沉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收紧："拖延时间没用。"

"看看这个。"江远山调出一份加密文件，输入密码后显示出一组脑部扫描图，"你三岁时的神经影像。"

屏幕上，幼年江沉的大脑扫描图旁边标注着大量医学术语。江沉勉强辨认出几个词："神经退行性...进行性损伤..."

"你三岁时被诊断出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江远山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医生说你活不过十八岁。"

江沉如遭雷击，枪口微微下垂："什么？"

"阿尔法系统最初是为了修复你的神经损伤而设计的。"江远山调出更多文件，"我收集你成长中的每一点数据，是为了寻找治愈方法。"

江沉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个信息。他三岁时的确住院多次，但母亲只说是因为高烧。十岁后那些检查，他一直以为是父亲对"天才儿子"的研究癖...

"你撒谎。"他最终说道，"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保密？为什么要假死？"

江远山苦笑："因为我发现治愈你的方法需要...特殊材料。七个适配者的神经结构可以合成修复因子。"他指向舱体，"这不是控制网络，而是医疗设备！"

江沉看向时芊，她漂浮在舱体中，表情平静如沉睡。如果父亲所言属实，那么普罗米修斯计划背后竟是一个父亲绝望的救子之举？

"证明给我看。"江沉仍不放松警惕，"关闭系统，让我看原始研究数据。"

江远山犹豫片刻，最终走向主控台："你会理解的，儿子。一切都是为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控制室的门突然滑开，苏芮冲了进来，手中的电磁枪瞄准江远山："为了什么？为了杀害无辜的人？"

江远山脸色骤变："抓住她！"

警卫们举枪射击，苏芮敏捷地翻滚躲避，同时将芯片插入控制台接口。系统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安全协议启动！"

整个控制室陷入红色警报灯的闪烁中。江沉趁机冲向时芊的舱体，试图打开它，但舱门被牢牢锁住。

"没用的！"江远山在混乱中喊道，"系统已经锁定！"

苏芮躲到控制台后，飞快地操作着："沐辰的程序在运行！他在破解系统！"

江沉继续尝试打开舱体，同时警惕着警卫的攻击。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江神！听得到吗？"

"阿K？"江沉惊讶地问，"你在哪？"

"逃出来了！"阿K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发现...纳米机器人...可以改造成EMP武器...但需要引爆..."

江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行！那会烧毁你的神经系统！"

"已经...没救了..."阿K的声音带着决绝，"我在...主电源室...三分钟后引爆...救出他们..."

通讯中断。江沉转向苏芮："阿K要牺牲自己制造电磁脉冲！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救出时芊！"

苏芮拼命敲击键盘："还差一点...沐辰的程序需要密钥！"

江沉看向父亲。江远山站在控制台前，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十年的隔阂与秘密在这一刻凝固。

"密钥是什么？"江沉厉声问。

江远山沉默片刻，突然走向控制台："让我来。"

苏芮警惕地举枪，但江远山只是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系统提示音响起：

"生物识别通过。请输入最终授权码。"

江远山深吸一口气，看向江沉："你的生日，倒序。"

江沉愣住了。那是他十岁时父亲送他的第一台电脑密码，他以为父亲早忘了。

系统解锁，所有舱体的锁同时弹开。苏芮立刻冲向许沐辰的舱体，江沉则奔向时芊。

"快！"江远山突然喊道，"电磁脉冲会摧毁整个系统！你们只有不到两分钟！"

江沉抱起昏迷的时芊，苏芮也扶起了许沐辰。其他适配者仍处于昏迷状态，警卫们手忙脚乱地试图帮助。

"走！"江沉对苏芮喊道，"直走左转，有紧急出口！"

他们刚冲出控制室，整个基地就剧烈震动起来。灯光闪烁几下后完全熄灭，只有应急灯提供微弱的照明。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阿K..."江沉心中一痛，但没时间哀悼。他抱着时芊在黑暗中奔跑，苏芮紧随其后。

当他们终于冲出基地，来到地面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整个地下设施在电磁脉冲的冲击下开始坍塌。

江沉将时芊放在安全距离的草地上，检查她的生命体征。脉搏稳定，呼吸正常，但意识仍未恢复。

"她还在系统里。"苏芮焦急地说，"如果不在系统完全崩溃前回来..."

江沉握住时芊的手，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没有反应。他想起父亲说的意识共振，突然有了主意。

"帮我扶起她。"他对苏芮说，"我需要连接她的意识。"

"怎么连接？我们没有设备！"

江沉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装置——简易的记忆捕捉器："阿尔法原型机，一直随身携带。"他将一个电极贴在自己太阳穴，另一个贴在时芊的，"如果我三分钟内不醒来，带她离开。"

不等苏芮回答，江沉按下启动按钮。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意识世界，银色海洋。

时芊正在与第五个适配者建立连接，突然感到整个空间剧烈扭曲。海水掀起巨浪，天空像破碎的镜子般剥落。

"系统崩溃！"机械声回荡，"所有连接即将终止！"

"不！"时芊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第五个光点，"再给我一点时间！"

就在她即将被强制弹出系统的瞬间，一道金光刺破混乱的银色世界。那光芒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沉，全身笼罩在柔和的暖光中，向她伸出手。

"时芊！抓住我！"

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手。光芒瞬间包裹两人，将他们拉向现实世界。最后一刻，时芊回头看向支离破碎的意识海洋，五个光点中的两个已经开始闪烁，像即将熄灭的星星。

"他们醒了..."她喃喃道，"至少两个醒了..."

然后世界归于黑暗。

现实世界，长岛海岸。

时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江沉疲惫却欣慰的脸。晨光初现，照在他银灰色的发丝上，镀上一层金边。

"欢迎回来。"他轻声说，声音沙哑。

时芊想说话，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苏芮递来水壶，她贪婪地喝了几口，才勉强开口："其他人...适配者..."

"救出了四个。"苏芮悲伤地说，"许沐辰和另一个女孩醒了，但还有两个..."

江沉帮她坐起来："阿K的电磁脉冲摧毁了大部分系统。江远山和剩下的适配者..."

"你父亲？"

"没逃出来。"江沉的声音平静得不自然，"基地完全坍塌了。"

时芊握住他的手，感受到轻微的颤抖。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握住那只手。

苏芮检查着许沐辰的状况，后者虽然虚弱但已经能简单交流。他指向远处的海面："看..."

朝阳完全跃出海平面，将海水染成金色。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普罗米修斯计划，终于随着基地的废墟一起，埋葬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时芊靠在江沉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他们赢了，但代价如此沉重。阿K，江远山，两个仍未醒来的适配者...还有那些永远无法回答的问题。

江沉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两人静静看着太阳升起。在他们身后，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但此刻，在这短暂的宁静里，只有海浪的声音和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