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者

何明轩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系紧，确保遮住了锁骨处的淤青。镜中的男人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嘴唇因为前天那一拳还带着不自然的肿胀。他用指腹沾了点遮瑕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

"再厚一点就能看出来了。"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又匀开一层粉底。

手机震动起来，白煜成的名字跳在屏幕上。何明轩的手指僵在半空，深吸一口气才滑开接听。

"十分钟内到公司，把上季度的推广方案整理好送到我办公室。"白煜成的声音冷硬，不等回应就挂断了。

何明轩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比平时上班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他匆忙抓起公文包，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冲出了公寓。

晨风刺骨，何明轩在公交站台不停跺脚取暖。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白煜成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上车。"简短的两个字，不容拒绝。

何明轩拉开车门，闻到车内浓重的古龙水味道，掩盖不住的是更浓烈的酒精气息。白煜成的指节上有新鲜的擦伤，方向盘上的真皮套有几道深深的指甲痕。

"你昨晚——"

"闭嘴。"白煜成猛踩油门，何明轩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头枕上。

车内沉默得可怕。何明轩用余光观察着白煜成紧绷的侧脸，猜测昨晚发生了什么。又是一夜未归，又是一身酒气，又是这种压抑的愤怒。他知道问出口的后果，但更害怕不问带来的未知惩罚。

"那个模特...还联系你吗？"何明轩轻声问。

方向盘突然急转，车子猛地停在路边。白煜成的手掐住何明轩的脖子，把他按在车门上。"你他妈在监视我？"

何明轩抓住白煜成的手腕，气管被压迫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不...是...你衬衫...有...口红..."

白煜成松开手，低头检查自己的衬衫领口，果然发现一抹淡淡的红色。他冷笑一声，重新发动车子。"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今天请假。"

何明轩揉着喉咙，无声地点头。请假意味着要在公寓里和白煜成独处一整天，那比上班可怕十倍。

公司的电梯里，白煜成突然拽过何明轩，粗暴地抹掉他唇上刚涂好的润唇膏。"别在我面前打扮得像个**。"他在何明轩耳边低语，热气喷在敏感的皮肤上。

电梯门打开时，白煜成已经恢复了职场精英的模样，大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何明轩落后几步跟着，在转角处撞见了抱着文件的林见微。

"何明轩！你的嘴..."林见微瞪大眼睛，手中的文件差点散落。

何明轩下意识捂住嘴唇，"没事，早上骑车摔了一跤。"

林见微是公司里为数不多还会和他说话的人。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资料室需要整理上周的客户档案，你要不要...去帮个忙？"

何明轩感激地点头。资料室在地下室，远离白煜成的视线，是他最喜欢的避难所。

资料室里，何明轩机械地分类着文件，耳边回响着白煜成的威胁。三年来，他学会了读懂那些细微的警告信号——白煜成今天处于危险状态，稍有不慎就会引爆。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笑谈。何明轩屏住呼吸，辨认出是市场部的两个同事。

"...白总监昨晚又带那个模特去酒会了，啧啧，真不怕家里那位知道？"

"知道又怎样？那个何明轩跟条狗似的，打都打不走。"

"听说白总监的前任助理住院三个月呢..."

"嘘，小声点..."

脚步声远去，何明轩才发现自己把手中的文件捏得变了形。他早就听说过关于前任助理的传言，但白煜成告诉他那只是个意外，是那个助理自己摔下楼梯。现在想来，多么拙劣的谎言。

"需要帮忙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何明轩差点叫出声。他转身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资料室门口，逆光中只能看清高大的轮廓。

"抱歉，吓到你了。"男人走进来，伸出手，"周临渊，新来的合作方代表。"

何明轩迟疑地握住那只手，触感温暖干燥。"何明轩，白总监的助理。"

"我知道，白总监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何明轩几乎要笑出声。白煜成从不在外人面前贬低他，因为那等于贬低自己的眼光。但"得力助手"这种评价，恐怕只存在于周临渊的客套话里。

"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何明轩后退半步，拉开安全距离。

周临渊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戒备，但没有点破。"我在找去年第三季度的品牌推广方案，白总监说资料室有存档。"

何明轩指向最里层的柜子，"D区27号柜，标签是'品牌推广-去年Q3'。"

"谢谢。"周临渊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何明轩，"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何明轩措手不及。他低头整理文件，避免与对方对视。"只是有点感冒。"

"我办公室常备着药，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周临渊递来一张名片，"1208 就在你们楼层。"

何明轩接过名片，上面烫金的"周临渊"三个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刚想道谢，资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原来你在这 我的宝贝儿"白煜成的声音像刀一样刺进来，"我让你送的文件呢？"

何明轩的血液瞬间凝固。他记得白煜成说的是"上午送来"。

"抱歉，我马上——"

"马上？会议已经开始了！"白煜成大步走来，一把揪住何明轩的衣领，"你是不是觉得工作太轻松了？"

何明轩被拽得踉跄，后背撞上文件柜。他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的耳光或拳头，却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插入。

"白总监，是我耽误了何助理的时间。"周临渊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隔在两人之间，"我需要调阅去年的推广方案做参考，何助理非常专业地帮我找到了资料。"

白煜成的手松开了。何明轩睁开眼，看见两个男人无声地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诡异的张力。

"周总亲自来资料室？怎么不叫我助理送去。"白煜成的语气缓和下来，但眼神依然冰冷。

"小事而已，不必麻烦。"周临渊微笑着，却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感觉，"说起来，会议上提到的那个合作方案，我有几点想法想和白总监单独探讨。"

白煜成眯起眼睛，最终点了点头。"何明轩，把文件送到会议室，然后你可以休息半小时。"这是他罕见的让步。

何明轩匆忙收拾文件离开，背后传来周临渊的声音："何助理，别忘了我的提议。"

他不敢回头，只是加快脚步逃离。直到电梯门关上，何明轩才敢大口呼吸。周临渊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他早已麻木的恐惧与希望。

电梯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惨白，嘴唇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何明轩用袖子擦掉血迹，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站在他和白煜成之间。

下班时天已全黑。何明轩拒绝了林见微共进晚餐的邀请，他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消化今天的异常。走出公司大楼，寒风夹着细雨打在他脸上，却让他感到一丝清醒。

公交站空无一人。何明轩把脸埋进围巾里，数着远处交通灯变换的次数。三十七次绿灯后，公交车依然没来，但他注意到街对面有个黑影一直没动。

那是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撑着伞看不清脸，但何明轩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不是第一次了，上周三加班后，他也见过类似的身影。

公交车终于进站，何明轩匆忙上车，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他看到那个黑影依然站在原地，伞面微微抬起，似乎在目送他离开。

回到家，白煜成的拖鞋整齐地摆在玄关——他今晚有应酬。何明轩松了口气，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坐在阳台上看雨。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着大腿，他摸出来，是周临渊的名片。

1208室。就在白煜成办公室隔壁。

何明轩把名片翻过来，发现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当你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茶杯在他手中颤抖，热水洒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三年了，第一次有人看穿他的伪装，递来一根救命稻草。

但何明轩比任何人都清楚，希望才是最危险的东西。上一次他怀抱希望试图离开，白煜成打断了他的肋骨。

他把名片撕成碎片，扔进马桶冲走。却在冲水的那一刻，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