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牢笼

何明轩将最后一道菜摆上餐桌时，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七点。清蒸鲈鱼、白灼大虾、蒜蓉西兰花，还有一小碗文火慢炖的排骨汤——都是白煜成喜欢的菜式。他退后一步审视餐桌，调整了一下碗筷的角度，确保每样东西都完美无缺。

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这套位于二十八层的豪华公寓是白煜成三年前买的，何明轩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震撼与憧憬。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这间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玻璃房子，有一天会成为他无法逃脱的牢笼。

钥匙转动的声音让何明轩浑身一颤。他迅速整理好表情，嘴角扬起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走向玄关。

"回来了？今天这么早。"何明轩接过白煜成脱下的西装外套，一股混合着酒精与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垂下眼睛，假装没有闻到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甜腻香气。

白煜成松了松领带，径直走向餐厅，目光扫过餐桌。"又是这些？你就不能有点新意？"他的声音里带着工作一天后的疲惫和不耐烦。

"我明天试试新菜谱。"何明轩轻声应道，为白煜成拉开椅子，"今天开会顺利吗？"

白煜成没有回答，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盐放多了，你想咸死我吗？"他放下筷子，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何明轩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白煜成突然站起身，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餐盘。瓷盘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鱼肉和汤汁溅在何明轩的裤脚上。"你除了道歉还会什么？连顿饭都做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何明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三年前那个在演讲台上光芒四射的白总监，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男人，如今只剩下这副喜怒无常的面具。但他已经学会不再反驳，不再解释，因为那只会招来更激烈的怒火。

"收拾干净。"白煜成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何明轩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瓷。一块锋利的碎片划过他的指尖，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又立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用纸巾按住伤口，他继续沉默地清理着满地狼藉。

三年前，何明轩刚从美术学院毕业，在一次设计论坛上遇见了作为主讲嘉宾的白煜成。那时的白煜成三十出头，已是业内知名的创意总监，谈吐优雅，见解独到。何明轩被他深深吸引，会后鼓起勇气上前请教。白煜成对他的作品给予了出乎意料的高度评价，还邀请他共进晚餐。

晚餐后，白煜成带他参观了公司，并给了他一份助理的工作。何明轩受宠若惊，以为自己遇见了伯乐。起初的半年确实美好，白煜成耐心指导他工作，带他出入各种高端场合，甚至在他生日时送了一台他梦寐以求的徕卡相机并取走了他的第一次。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何明轩已经记不清第一次挨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从白煜成让他搬进这间公寓开始，也许更早。那些小小的控制，轻微的贬低，起初都被他当作是爱的表现。直到有一天，一记耳光让他耳朵嗡嗡作响，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但那时已经太迟了。白煜成掌握了他的一切——他的工作、他的社交圈、甚至他的银行账户。何明轩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白煜成精心收藏的一件艺术品，喜欢时把玩欣赏，厌倦时随意丢弃。

"还没收拾完？"白煜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打断了何明轩的思绪。

"马上就好。"他加快动作，将最后几块碎片扔进垃圾桶。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这种程度的伤，比起白煜成心情不好时的拳脚，根本不算什么。

何明轩走进厨房，重新准备了一份简单的晚餐。当他端着托盘走向客厅时，白煜成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电视里播放着财经新闻，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侧脸依然英俊得让人心动。

何明轩轻轻放下托盘，跪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等待白煜成的下一步指示。这是他这三年来学会的生存之道——保持安静，降低存在感，像一件家具一样不引人注意。

白煜成睁开眼，目光落在何明轩身上。他伸手抚上何明轩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片昨天留下的淤青。"疼吗？"他问，声音突然温柔下来。

何明轩摇摇头，强忍着不往后缩。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往往比暴力更可怕，因为它预示着新一轮的情绪波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严厉吗？"白煜成的手指滑到何明轩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他的脸，"因为你有潜力，但太软弱了。这个世界不会善待软弱的人，我在教你生存，明白吗？"

何明轩点头，喉咙发紧。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几乎能背下来了。

白煜成似乎满意了，松开手靠回沙发。"去把我的睡衣拿来，然后你可以去睡了。"

何明轩如获大赦，立刻起身去卧室。关上门后，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是一天结束了，他熬过来了。

他走向浴室，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伤口。指尖的血已经凝固，脸颊的淤青在粉底的遮盖下并不明显。明天上班前再涂一层遮瑕膏就好，同事们应该不会发现异常。他们早就习惯了他总是穿着高领毛衣、长袖衬衫，即使在夏天。

何明轩机械地刷牙洗脸，换上睡衣。躺在那张永远只睡他一人的大床上时，他盯着天花板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