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卷着雪籽,砸在破庙的烂瓦上,噼啪响得像放鞭炮。铁苍澜把最后一块干牛粪塞进火堆,火星子窜起来,燎到他的胡茬,他骂骂咧咧地往后躲,石敢为的飞爪在腰间晃荡,链头铁钩勾住了墙角的蛛网,扯下一片灰扑扑的丝。
“妈的,这鬼地方比漠北的沙窝子还冷。”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冻硬的羊肉干,递给青禾,“拿着,垫垫肚子。”
青禾没接,正用软剑削一根枯枝当柴。剑刃划过木头的裂缝,露出里面发黑的芯子——这庙遭过火,梁上还挂着半截烧焦的幡旗,残字是“土地”二字。“这庙不是自然塌的。”她把枯枝扔进火里,火苗舔着木柴,发出细碎的爆响,“你看墙角的血渍,是喷溅状的,有人在这里被杀过。”
夜轻寒靠在断墙上,独臂解开绷带,左臂的伤口在火光里泛着红。他从青禾手里接过草药,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葬龙谷的红泥。“别靠太近。”他声音发哑,往火堆里添了块石头,“烟里有东西。”
“啥东西?”铁苍澜啃着羊肉干,油星子溅在衣襟上。他抽鼻子嗅了嗅,除了烟火气,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极了万诡窟暗河里的寒息草味。
苏凝霜正用银针挑开火堆里的一块焦炭,闻言手一顿:“是‘锁魂香’,混在柴火里烧,闻着像松脂,实则能让人手脚发沉。”她从药箱里摸出个布包,往火里撒了把艾草,烟色顿时淡了些,“只能压半个时辰,得抓紧赶路。”她的软剑“流萤”缠在手腕上,剑穗沾着的雪籽化了,在粗布袖口洇出浅痕。
庙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卷进一蓬雪。门口站着个穿灰袍的汉子,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上有道疤,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他手里拎着个麻袋,袋口露出半截玄铁剑鞘,鞘上的花纹被雪打湿,看着像玄字阁的标记。
“借个火。”汉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往火堆边凑了两步,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像装着石头。
铁苍澜的重刀往地上一顿,火星子溅了汉子一裤腿:“你是玄字阁的人?”
汉子没答话,突然扯开麻袋——里面滚出三颗人头,发髻上还别着诡罗部的铜环,正是三天前在知还堂外见过的那几个追兵。“沈先生让我来送份礼。”他从怀里掏出卷竹简,扔在青禾脚边,“这是诡术秘卷的后半部,藏在葬龙谷的冰窖里。”
青禾的软剑突然出鞘,剑穗卷住竹简的刹那,指尖触到卷首的蜡封——是白云观的“三清蜡”,遇热才化。她刚要说话,就见汉子的手往腰间摸去,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暗器。
夜轻寒的长枪比她更快,枪尖点在汉子的手腕上,却在看到他掌心的茧子时顿了顿——那茧子不是握兵器磨的,是常年握锄头的痕迹,指节处还有冻疮,像极了山村农户的手。“你不是诡罗部的人。”
汉子的脸色变了,突然往火堆里扔了个黑球,浓烟瞬间炸开,带着刺鼻的药味。铁苍澜的重刀劈得最快,刀风卷着浓烟砍向汉子后心,却被对方一个踉跄躲开——那步法看着笨拙,实则避开了所有要害,像是受过专门的闪避训练。
“别伤他!”青禾的软剑缠住铁苍澜的刀背,剑锋贴着汉子的衣襟划过,带起片碎布,布上绣着个极小的“禾”字,与她名字的刻痕一模一样,“他是……”
话没说完,汉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铜哨,用力吹响。庙外传来马蹄声,密密麻麻的,像有十几骑。他趁机撞破后墙,雪地里留下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左深右浅——左腿有旧伤。
铁苍澜的飞爪甩出,链头铁钩勾住汉子的灰袍一角,却只撕下块布,布角沾着点黄色粉末,是医谷的“止血散”。“操!让他跑了!”
凌云霄捡起地上的竹简,用剑鞘挑开蜡封,里面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笔画扭曲,像极了沈砚山批注剑谱的笔迹。“是假的。”他指着其中一行字,“‘冰窖’的‘窖’字,沈砚山从不写宝盖头,他说‘藏东西的地方,露不得顶’。”
苏凝霜突然按住青禾的手,她的指尖正捏着那片带“禾”字的碎布:“这针脚是天工城的‘十字绣’,只有林工匠的徒弟才会。”她往布上撒了点药水,字迹周围显出淡淡的蓝痕,“用‘隐墨’写的,遇药才显——‘葬龙谷,冰层下有机关,别信沈砚山’。”
夜轻寒的独臂突然握紧长枪,枪尖在地上划出个圈,圈住三颗人头的脖颈处——伤口是被钝器砸的,边缘不整齐,不像是诡罗部的刀伤,倒像……用锄头砸的。“那个汉子,是知还堂外的山村少年。”
铁苍澜突然想起什么,往火堆里添了块大木头:“我就说他跑起来瘸的姿势眼熟!那天偷书的少年,左腿也有点不利索!”
庙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铃铛响,是诡罗部的“追魂铃”。慕容澈的折扇在断墙上敲了敲,扇页指着后墙的破洞:“从这走,外面有片松林,能躲。”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人头,突然停在其中一颗的耳后——那里有个极小的三目刺青,是用朱砂点的,不是真的刺青,“这些人是假的诡罗部,耳后的刺青会掉。”
众人钻出破洞时,雪下得更大了。青禾回头望了眼破庙,火堆的光从墙洞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像个张着嘴的人。她攥紧手里的碎布,“禾”字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绣字时说的话:“针脚要藏在里面,露在外面的,都是给人看的。”
夜轻寒的独臂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往松林深处指了指。雪地里有串新脚印,正往一个背风的山坳走,脚印边还散落着几颗野枣,是知还堂院里的那种。“他在引我们去山坳。”
铁苍澜的重刀在雪地里拖出条痕:“管他是引还是骗,老子劈了再说!”他的飞爪链头缠着根松枝,枝上的雪落在他的粗布裤上,瞬间化成水。
山坳里有个冰洞,洞口盖着层薄雪,隐约能看到里面泛着蓝光。少年的脚印在洞口消失了,雪地上插着根木牌,上面用炭写着:“秘卷在洞里,沈先生的人也在。”
青禾的软剑突然缠上夜轻寒的手腕,她看到冰洞边缘的雪有被踩过的痕迹,是向外的,不是向内的——少年根本没进洞。“是陷阱。”她的指尖触到木牌背面,有块地方特别光滑,像是常年被人摩挲,“这牌子是沈砚山的,他总用这种梨木牌批注秘籍。”
夜轻寒的长枪突然刺向冰洞上方的松树,积雪簌簌落下,露出藏在枝桠间的人影——是个穿月白长衫的老者,正举着块玄铁令牌,令牌上的三目符号在雪光里闪着冷光。
“沈砚山!”铁苍澜的重刀带着怒吼劈过去,刀风卷着雪粒,却在离老者三尺外停住——老者的掌风像堵墙,带着股阴劲,撞得铁苍澜肋下旧伤剧痛,重刀哐当落地。
沈砚山的掌风突然转向青禾,指尖在她发间的寒梅簪上一弹,簪子竟裂开道缝,掉出半张纸,是林工匠的笔迹:“沈砚山练的不是断妄掌,是天工城的‘震脉手’,他偷了我爹的秘籍。”
“你爹?”沈砚山的掌风顿了顿,眼角的笑纹里突然多了点狠厉,“那个造得出灭世弩,却连女儿都护不住的废物?”他的左手突然按住自己的右肩,那里的衣料下有个凸起,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他当年就是用这招伤了我,今天我就用这招……”
话没说完,冰洞突然传来巨响,冰层裂开道缝,里面滚出个黑球,落地时炸开,不是火药,是无数张纸,上面全是沈砚山批注的秘籍,每本的最后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林素心”——是青禾母亲的名字。
沈砚山的脸色瞬间惨白,掌风乱了套,被夜轻寒的长枪挑中肩头,玄铁令牌哐当落地,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半块寒梅簪,与青禾的那半正好吻合。
“你认识我娘?”青禾的声音发颤,软剑指着他的咽喉。
沈砚山看着那半块簪子,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是我师妹……当年若不是她偷了震脉手的秘籍给你爹,我怎么会被废武功?”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纸,“这些年我批注的秘籍,都是给她看的,我想让她知道……我没错……”
庙外的追魂铃突然停了。雪地里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素色襦裙的女子站在那里,发间插着半块寒梅簪,正是影夫人。“师兄,别再骗自己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刀,“当年是你自己想偷秘籍投靠玄字阁,素心师姐才……”
沈砚山的掌风突然转向影夫人,却在中途停住——他看到影夫人怀里抱着的孩子,约莫五六岁,眉眼像极了青禾,发间也别着个小小的寒梅簪。“这是……”
“是你的女儿。”影夫人的声音带着泪,“素心师姐临死前托我照顾的,她说你本性不坏,只是被仇恨迷了心……”
沈砚山的掌突然垂落,月白长衫在雪地里格外刺眼。他看着那个孩子,又看看青禾,突然往冰洞里跳去,冰层瞬间合拢,只留下句模糊的话:“葬龙谷的机关……是素心设的……她留了条活路……”
雪还在下,落在那些散落的纸上,晕开墨迹,露出每行字底下藏着的小字,全是“对不起”。青禾捡起那半块簪子,与自己的拼在一起,发现内侧刻着行极小的字:“归墟岛的天工城图纸,是我换给玄字阁的,我想逼你爹回来……”
夜轻寒走到她身边,用没受伤的手拂去她发间的雪:“走吧,去找活路。”
青禾点点头,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冰洞。她突然明白,沈砚山批注的不是秘籍,是他自己的执念,那些看似温厚的字迹里,藏着的全是没说出口的话——对师妹的愧疚,对过往的不甘,还有那份被仇恨扭曲的温柔。
山坳里的风带着雪,吹起那些散落的纸,像无数只白色的鸟,往葬龙谷深处飞去。没人知道沈砚山是生是死,只知道他留下的那句话,像个钩子,勾着所有人往更深的冰原走去。而影夫人怀里的孩子,正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青禾手里的完整寒梅簪,伸手想去够——那只小手的食指上,有道和沈砚山一模一样的浅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