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武侠仙侠小说 > 北斗七锋
本书标签: 武侠仙侠 

第五十五章:知还堂影

北斗七锋

落雁坡的风裹着沙,打在“知还堂”的木牌上,发出吱呀的响。这书斋藏在半山坳里,墙是黄泥糊的,顶是茅草盖的,却在一众破败的山神庙间透着股格格不入的干净——门框上的春联褪了色,却还能看出是“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墨迹清隽,像极了主人的字。

青禾牵着骆驼站在门口,软剑在袖中微微发烫。从万诡窟出来已经三天,夜轻寒的伤时好时坏,铁苍澜肋下的锁筋散毒总清不干净,他们本想抄近路去葬龙谷,却在这荒坡上撞见这么个去处。“要进去吗?”她回头看了眼夜轻寒,他的独臂正按着左臂的伤,绷带下的血渍又深了些。

“进去讨碗水。”夜轻寒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他的目光落在书斋窗棂上,那里晾着几卷竹简,绳结打得格外规整,是白云观特有的“三清结”。

门没上闩,一推就开。院里的枣树下摆着张石桌,一个穿月白长衫的老者正低头批注着什么,笔尖划过竹纸的沙沙声,竟盖过了院外的风声。他抬头时,露出张清癯的脸,鬓角有些霜白,左手食指上的浅疤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远来的客人?”老者起身时,长衫下摆扫过石凳,带起点墨香,混着院里的枣花香,“我叫沈砚山,这书斋是我开的,歇歇脚吧。”他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意,眼角的细纹里像盛着暖光。

铁苍澜的重刀往门后一靠,石敢为的飞爪在腰间晃了晃:“老先生,借点水,再给我们的伤药加点料。”他肋下的伤又开始发麻,说话时忍不住皱眉。

沈砚山的目光在他肋下一扫,笑意不变:“看这位壮士的气色,像是中了锁筋散?”他转身往屋里走,“我这有去年采的‘透骨草’,煮水擦洗最是管用。”进门前,他突然回头,“几位是去葬龙谷?”

众人都是一怔。慕容澈的折扇在掌心转了半圈:“老先生怎么知道?”

“这落雁坡是去葬龙谷的必经之路。”沈砚山端着茶壶出来,紫砂壶上刻着“知还”二字,“前几日也有伙穿兽皮的人路过,说要去葬龙谷找什么‘诡术秘卷’,口气野得很。”他给每人倒了杯茶,递杯时手指会轻轻叩桌三下,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青禾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白云观的弟子递茶时,会以“三叩”表“三清”,是极庄重的礼节。可沈砚山的叩法,轻重节奏竟和她在天牢旧址见过的狱卒暗号一模一样。

“老先生认识诡罗部的人?”青禾的软剑在袖中转了个圈,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批注稿上,那是本《清心剑法》,某页的空白处写着:“剑气收势当沉腕三寸,方得中正”。字迹清隽,却在“沉腕”二字的收笔处,藏着个极细微的弯钩,像极了玄字阁密信上的笔迹。

沈砚山的笔尖顿了顿,笑意里添了点怅然:“年轻时在白云观当差,见过些漠北部族的人。”他指着左手的疤,“这就是当年跟诡罗部的人比剑时划的,他们的‘诡刀’路数邪得很。”

夜轻寒的独臂突然握紧茶杯,茶水晃出些在桌上,他盯着沈砚山批注的剑谱:“沈先生觉得,《清心剑法》真要沉腕三寸?”

“不然如何称得上‘清心’?”沈砚山的指尖点在“中正”二字上,“习武如做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去年有个华山少掌门,就因收势时贪快,被人一剑穿心,可惜了。”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细纹里仍带着笑,像在说件寻常事。

铁苍澜突然拍了下桌子,麦饼渣掉在茶水里:“那少掌门是不是叫赵青峰?老子听说过!当时江湖都骂杀他的人卑鄙,原来是他自己练错了?”

“所以说,”沈砚山的折扇(不知何时多了把竹扇)轻敲桌面,“一招一式都不能错。错了,就是死。”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青禾发间的寒梅簪上停了瞬,“小姑娘这簪子别致,是天工城的手艺?”

青禾的心猛地一跳,刚要说话,苏凝霜突然按住她的手。苏凝霜的软剑“流萤”正缠着块透骨草,草汁滴在她的药箱上,留下点浅绿的痕:“沈先生认得天工城?”

“早年去过一次,”沈砚山的目光飘向院外的沙丘,“那里的工匠总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他们不懂,最该打磨的不是工具,是人心。”他起身往屋里去,“我去拿药碾子,透骨草得捣成泥才管用。”

他走后,慕容澈突然压低声音:“这人有问题。”他的折扇指着沈砚山批注的剑谱,“华山赵青峰的死,江湖都说是被玄字阁的人暗算,可他刚才说的‘收势破绽’,根本不是《清心剑法》的路数,倒像是……被人改了的。”

凌云霄的镇岳剑在门后轻轻动了动,剑穗扫过门框的积灰:“他的‘断妄掌’练得不错。”刚才沈砚山递茶时,袖口闪过一丝极淡的气劲,虽收得快,却瞒不过常年练剑的人,“这种掌法不伤人皮肉,专震经脉,死状像走火入魔。”

铁苍澜的飞爪突然甩出,链头的铁钩勾住石桌下的块碎布,布上沾着点暗红的粉末:“这是‘化筋散’,比锁筋散毒烈十倍!他刚才泡茶时,指缝里就沾着这玩意!”

青禾的目光落在屋门的缝隙里,沈砚山正背对着他们,从书架后拖出个木箱,箱角露出半块令牌,上面刻着“白云观首座”的字样。而他的右手,正按在箱盖的一个凹槽上,动作不是抚摸,是在……输入内力?

“小心!”青禾的软剑突然出鞘,剑穗卷住夜轻寒的手腕,将他往门外拽。就在这时,沈砚山端着药碾子出来了,脸上的笑意浓了些:“怎么了?”

他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碎布,又看了看众人紧绷的神色,突然笑出了声:“看来是被几位发现了。”他将药碾子往石桌上一放,月白长衫下的手突然变了姿势,指尖微屈,正是“断妄掌”的起手式,“本来想让你们多活几天,去葬龙谷替我清理些‘不干净’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夜轻寒的长枪指向他的咽喉,独臂的肌肉绷得像铁。

“我?”沈砚山的指尖轻抚过左手的疤,笑意里多了点冷,“我是想让江湖干净点的人。”他突然指向青禾,“就像你爹林工匠,明明造得出济世的水车,偏要帮玄字阁造灭世弩,这种人,不该活。”

青禾的软剑突然刺出,剑锋直指他的面门:“你杀了我爹?”

沈砚山侧身躲开,掌风擦着她的发梢飞过,打在枣树上,几片叶子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叶脉竟全断了:“我没亲手杀他。”他的笑意里带着种诡异的温柔,“只是告诉了诡罗部的人,他藏在天工城的密道——一个造杀器的工匠,死在自己造的机关下,不是很公平吗?”

铁苍澜的重刀带着怒吼劈来,刀风卷着沙粒,却被沈砚山的掌风挡在三尺外。“你这老东西!”铁苍澜的飞爪突然甩出,链头的铁钩直取他的咽喉,“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沈砚山的掌风突然变快,指尖在飞爪的铁链上点了三下,铁苍澜只觉一股阴劲顺着铁链往上窜,肋下的旧伤突然剧痛,重刀哐当落地。“你当年在镖局,为了抢生意,放火烧了同行的货栈,害死三条人命。”沈砚山的声音像冰,“这种‘侠者’,留着也是祸害。”

凌云霄的镇岳剑突然刺向他的后心,剑穗带着劲风,却被他反手一掌拍在剑脊上。凌云霄只觉一股阴劲顺着手臂往上爬,内力瞬间乱了套,踉跄着后退几步。“你师父当年包庇勾结魔教的长老,你却装作不知。”沈砚山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正义的剑,握在包庇罪恶的人手里,不如毁了。”

慕容澈的折扇突然展开,七枚银针射向他的周身大穴,却被他的掌风一一震开。“你妹妹的病,明明有药可治,你却为了白云观的名额,故意耽误了时辰。”沈砚山的声音里带着点怜悯,又藏着点兴奋,“这种为名利不顾亲情的人,活着也是煎熬。”

苏凝霜的软剑缠上他的手腕,剑穗上的药草香突然变浓——是她偷偷抹的“破气散”。沈砚山的掌风顿了顿,却反手一掌拍在她的肩窝,苏凝霜只觉一股阴劲钻进经脉,软剑瞬间脱手。“你医谷的师兄,不过是反对你用毒,你就把他推下悬崖。”他摇着头,像在惋惜,“医者仁心?你连仁心都没有。”

夜轻寒的长枪护在青禾身前,枪尖的寒芒对着沈砚山:“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江湖干净点。”沈砚山的目光扫过众人,像在看一堆有瑕疵的玉器,“你们都带着罪,却偏要装作正义。不如由我来清理——”他的掌风突然转向院外,那里传来个孩童的哭喊声。

众人回头时,只见个穿粗布褂子的少年正被两个诡罗部的人按在地上,少年手里攥着半块麦饼,正是三天前在驿站偷了沈砚山剑谱的那个山村少年。“沈先生!救我!”少年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沈砚山的掌风突然变得凌厉,三掌就将两个诡罗部的人拍倒在地,他们的嘴角溢出黑血,却没外伤,显然是中了“断妄掌”。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颗糖,塞进少年手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他们欺负你,就该受罚。”

少年接过糖,怯生生地看着他,突然指着沈砚山的木箱:“我刚才看到里面有好多令牌,还有……还有个狱卒的铜环!”

沈砚山的脸色瞬间变了,温柔的笑意像冰一样裂开。他猛地起身,掌风直取少年的天灵盖,却被夜轻寒的长枪挡住。“你果然是白云观的叛徒!”夜轻寒的枪尖挑开他的掌风,“当年你师父发现你和魔教私通,你却反诬他,把他关进天牢!”

“是他活该!”沈砚山的掌风越来越快,眼中的温柔彻底变成疯狂,“他明明知道长老们在造军火,却为了白云观的名声装作不知!这种伪君子,就该烂在牢里!”他的掌风突然转向青禾,“还有你爹,明明能救更多人,却偏要帮玄字阁!你们都该死!”

青禾的软剑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剑锋贴着他的脉门,却在看到他左手的疤时顿了顿——那疤不是练剑划的,是天牢的铁链磨的。她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白云观有个叫沈砚山的弟子,天赋极高,却总说‘正义容不得半点沙子’,太偏执了。”

“你在牢里待了三年,对不对?”青禾的声音发颤,软剑松了半分,“那个狱卒救了你,你叩桌三下,是在给他报平安?”

沈砚山的掌风突然停了,眼中的疯狂像被戳破的气球,渐渐瘪了下去。他看着青禾,又看了看那个拿着糖的少年,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只是想让江湖干净点……有错吗?”

就在这时,葬龙谷的方向传来号角声,三短一长——是诡罗部的集结号。沈砚山的脸色骤变,突然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嘴角溢出黑血:“我不能被他们抓住……我还没清理干净……”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眼睛却死死盯着石桌上的剑谱批注,像是还在琢磨哪里写错了。

少年吓得哭了起来,手里的糖掉在地上。苏凝霜蹲下身,探了探沈砚山的鼻息,摇了摇头:“断妄掌震了自己的心脉。”她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到死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铁苍澜捡起地上的重刀,飞爪的铁链在掌心缠了三圈:“这老东西……真是个疯子。”可他的声音里,却没了刚才的恨意,多了点说不清的滋味。

凌云霄的镇岳剑插回剑鞘,剑穗垂落的阴影遮住他眼底的沉凝:“他的木箱里,可能有葬龙谷的地图。”

青禾走到木箱前,轻轻打开。里面果然有张地图,标注着葬龙谷的机关分布,还有几卷白云观的旧档,记载着当年的军火案。最底下,压着个铜环,上面刻着个“狱”字,环上的红绳已经磨得发亮。

“他不是天生的坏人。”青禾的指尖划过铜环,突然想起沈砚山对少年的温柔,对痴儿的耐心,“他只是……被仇恨逼疯了。”

院外的风沙还在刮,枣树上的叶子又落了几片,盖在沈砚山的月白长衫上,像层薄薄的雪。那个山村少年捡起地上的糖,用袖子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甜得眯起了眼,他还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给糖的老先生,死了。

夜轻寒走到青禾身边,用没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走吧,葬龙谷还在等着我们。”

青禾点点头,将地图折好放进怀里。她回头望了眼知还堂,石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沈砚山的批注稿被风吹得哗哗响,某页的空白处,除了“沉腕三寸”,还藏着行极小的字:“若能重来,愿不识江湖”。

风沙卷着号角声从谷口传来,像在催促,又像在叹息。第六卷的漠北诡旅,在这个藏着温厚与疯狂的书斋里,又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江湖到底该是什么样?是沈砚山追求的“无瑕”,还是他们这样带着伤疤前行的“真实”?

没人能回答。他们只能握紧手里的兵器,跟着风沙,往葬龙谷的方向走去。

上一章 第五十四章:破驿残灯 北斗七锋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五十六章:破庙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