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裹着砂砾,打在“逐浪号”改装的驼队帆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青禾用帕子裹住口鼻,透过稀疏的纱眼望向远处——戈壁滩像被烤焦的牛皮,在烈日下泛着扭曲的热浪,偶尔有几丛骆驼刺顽强地钻出沙砾,影子被晒得又细又短,像撒在地上的断针。
“还有多久到黑风口?”铁苍澜的粗嗓门被风撕得粉碎,他牵着最前头的双峰驼,重刀用厚布裹着背在身后,石敢为留下的飞爪被他系在驼铃旁,链头的铁钩随着骆驼的步伐晃荡,时不时撞上驼鞍,发出沉闷的叮当声。
慕容澈展开羊皮地图,折扇在掌心转了半圈,遮住刺眼的阳光:“再走三个时辰。不过这风不对劲,怕是要起沙暴。”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标注的“诡罗部”字样,那里被人用朱砂画了个诡异的符号,像只睁着三目的眼睛,“ locals说,黑风口是诡罗部的地界,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会迷路,有的甚至会……疯癫。”
“疯癫?”青禾从驼背上直起身,发间的寒梅簪沾了层细沙,她用指尖轻轻拂去,“是中了毒?还是……”
“都不是。”影夫人的声音从后面的驼车传来,她裹着厚厚的毡毯,脸色比在天工城时红润了些,“是诡术。”她掀开毡帘,露出手里的青铜镜,镜面映出远处盘旋的沙柱,“漠北的诡罗部擅长‘心诡’,能让人看见最害怕的东西,意志不坚的人,会被自己的恐惧逼疯。”
夜轻寒勒住缰绳,独臂按在腰间的长枪上。他的黑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臂——自天工城一战后,伤口虽已愈合,却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他望着那道沙柱,瞳孔微微收缩:“有东西跟着我们。”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沙海尽头的天际线上,有个模糊的黑影在移动,速度快得不像骆驼,倒像贴着地面滑行的蛇。苏凝霜的软剑“流萤”悄然出鞘,剑穗上的药草香混着风沙的味道,让人心头一紧:“是人的影子吗?怎么没有驼队?”
凌云霄的镇岳剑斜倚在驼鞍上,剑穗垂落的阴影遮住他眼底的沉凝。他从行囊里掏出枚狼牙哨,用力吹响——哨音在空旷的戈壁上扩散,却连半只飞鸟都没惊起,只有那道黑影还在不紧不慢地跟着,像附骨之疽。
“别管它,先找地方避沙暴。”凌云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慕容,你不是说黑风口附近有废弃的烽燧吗?”
慕容澈点头,折扇指向左前方的土黄色山包:“就在那道断崖后面。 locals说,那是前朝戍边的烽燧,石头砌的,能挡住沙暴。”
驼队转向断崖时,风突然变了向,裹挟着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青禾下意识地往夜轻寒身边靠了靠,他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拽住她的衣角,将她护在骆驼的侧影里:“抓紧缰绳。”
他的指尖带着枪茧的糙意,却异常稳妥。青禾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衣角,突然想起在天工城星图室,他用身体为她挡住火星的瞬间——那时他的后背还在流血,却硬是挺直了脊梁。沙粒落在她的发间,混着寒梅簪的木香,竟让她忘了旅途的疲惫。
烽燧的断壁在暮色中显出轮廓,墙体上的箭孔早已被风沙填满,只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眼。铁苍澜率先牵着骆驼钻进去,重刀劈断门口纠缠的荆棘,扬起的尘土里,露出块半埋在沙里的石碑,上面刻着“开元十七年建”的字样,字迹已被风蚀得模糊。
“里面是空的。”铁苍澜的声音从烽燧深处传来,带着回音,“就是有点味儿……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
众人陆续进入烽燧,苏凝霜立刻从药箱里掏出艾草,用火折子点燃,呛人的烟味渐渐压过那股腐味。青禾借着微光打量四周,墙角堆着些朽烂的箭杆,地上散落着几枚生锈的甲片,最里面的石壁上,竟画着幅奇怪的壁画——一个披着兽皮的人,手里举着根蛇形权杖,周围跪着十几个神态扭曲的人,像是在承受某种痛苦。
“是诡罗部的图腾。”影夫人的声音带着凝重,她指着壁画上蛇形权杖的眼睛,“这是‘三目诡杖’,诡罗部的圣物,据说能施展最厉害的‘境诡’,让人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夜轻寒的独臂突然按在石壁上,指尖划过壁画中一个跪着的人影——那人的姿态,竟与通州驿站里被傀儡兵杀死的丐帮弟子一模一样!“这壁画……是最近画的。”他的指尖沾了点墙灰,捻开后露出底下的朱砂红,“墨迹还没干透。”
这话让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铁苍澜的重刀在掌心转了个圈,石敢为的飞爪被他攥得咯吱响:“老鬼的余孽追到漠北了?”
“不像。”慕容澈的折扇拂过壁画上的三目诡杖,“这画风带着明显的漠北部族特征,更像是诡罗部自己画的。”他蹲下身,从沙里捡起块碎布,上面绣着个与地图上相同的三目符号,“而且这布是丝绸的,中原货,说明最近有中原人来过这里。”
青禾突然指向烽燧顶部的瞭望口:“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瞭望口的阴影里,挂着个东西在风里摇晃——是个人形的木偶,穿着中原的青色长衫,脖子上系着根红绳,绳子的末端系在外面的箭垛上,随着风摆来摆去,像在朝他们鞠躬。
“是个傀儡。”青禾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认出木偶的衣襟上绣着个“玄”字,是玄字阁的标记,“是玄字阁的人!”
夜轻寒的长枪突然出鞘,枪尖直指瞭望口。他纵身跃起,踩着断壁的凹痕攀上顶部,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箭垛和那根随风摆动的红绳——木偶不知何时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像烧过的香灰。
“有问题。”夜轻寒捏起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眼神骤然变冷,“是‘迷魂香’的变种,混入了漠北的‘幻草’,能让人产生集体幻觉。”
话音未落,烽燧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像是无数人在风沙中哀嚎。铁苍澜的重刀猛地劈向门口,却劈了个空——外面的沙暴已经起来了,昏黄的沙幕里,隐约能看到无数人影在挣扎,其中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胸口插着支箭,正是石敢为在通州驿站倒下的模样!
“老三!”铁苍澜目眦欲裂,重刀带着怒吼劈向沙幕,却被凌云霄的镇岳剑死死架住。
“是幻觉!”凌云霄的声音带着内力,震得铁苍澜耳膜嗡嗡作响,“铁大哥!清醒点!老三已经……”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铁苍澜的怒吼里带着哭腔,重刀却泄了力,“可我就是想他……想再跟他一起堵船洞,一起吃杏花糕……”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哽咽,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青禾的眼前也出现了幻象——父亲倒在影阁的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天工图的残卷,对她伸出手:“青禾,爹对不起你……”她的软剑差点脱手,幸好夜轻寒及时按住她的肩。
“别看。”夜轻寒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龙涎草的淡香,“闭眼睛,想我们在江南河塘钓鱼的样子。”
青禾依言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夕阳下的河塘,铁苍澜笨拙地甩着鱼竿,凌云霄在岸边煮着鱼羹,慕容澈和苏凝霜在整理渔网,夜轻寒坐在她身边,用没受伤的手帮她挑鱼刺……那些温暖的画面像道屏障,渐渐驱散了眼前的血腥。
苏凝霜的软剑突然在烽燧里转了个圈,剑穗上的艾草粉撒向空中:“大家屏住呼吸!这幻草的烟会顺着呼吸侵入心脉!”她从药箱里掏出个瓷瓶,将里面的解毒丹分给众人,“含在舌下,能暂时护住心脉!”
影夫人的声音带着痛苦,她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是境诡……有人在外面用三目诡杖施法……”她的指尖掐进掌心,逼自己保持清醒,“诡罗部的境诡,必须有‘引’才能生效……那个木偶,就是引!”
慕容澈的折扇突然指向烽燧的角落,那里的沙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脚印,脚印的尽头,是个小小的三目符号,正随着沙暴的震动微微发光:“引在这里!”他的折扇展开,七枚银针射向符号,银针落地的瞬间,外面的哭喊声突然消失了。
沙暴渐渐平息,夕阳的余晖透过瞭望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柱。铁苍澜望着空无一人的戈壁,突然将重刀插进沙里,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石敢为的飞爪,链头的铁钩映着残阳,像滴凝固的血。
“对不起,老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差点中了圈套。”
凌云霄走到他身边,镇岳剑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不怪你,是这诡术太邪门。”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看来我们要找的东西,确实和诡罗部有关。”
三天前,他们在江南收到一封密信,是前玄字阁的工匠托付丐帮转交的——信里说,玄字阁的余党带着一批“诡术秘卷”逃往漠北,想与诡罗部合作,用诡术重现灭世弩的威力。信末还画着个三目符号,与壁画上的一模一样。
“诡术秘卷……”青禾的指尖划过石壁上的三目诡杖,“难道诡罗部的诡术,和墨家的机关术有关?”
夜轻寒的独臂突然握紧长枪,目光望向黑风口的方向。那里的沙丘在暮色中起伏,像蛰伏的巨兽,隐约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像是有人在那里点燃了篝火。“有人在等我们。”
铁苍澜站起身,重刀在沙地上划出深深的沟痕:“正好!老子倒要看看,是玄字阁的杂碎厉害,还是这什么诡罗部的邪术厉害!”
苏凝霜将最后几粒解毒丹分给众人,软剑“流萤”绕着指尖转了个圈:“天黑前赶到黑风口,找到那伙人的营地。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
影夫人从毡毯里取出个小小的铜铃,递给青禾:“这是墨家的‘醒神铃’,遇到境诡就摇响它,铃声能破幻象。”她的眼神里带着担忧,“诡罗部的大祭司据说能施展‘心诡’,直接侵入人的记忆,你们一定要小心。”
青禾接过铜铃,指尖触到冰凉的铃身,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刀光剑影,是藏在心底的恐惧。”她抬头看向夜轻寒,他正望着黑风口的火光,侧脸在残阳里显得格外坚毅。
“走吧。”夜轻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用没受伤的手牵起青禾的骆驼缰绳,“天黑前要过黑风口。”
驼队重新出发时,暮色已浓。戈壁上的风变得凉爽,带着远处盐湖的咸涩味。青禾攥着醒神铃,看着夜轻寒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前路有再多的诡术和幻象,只要身边有他,有这群并肩作战的同伴,她就什么都不怕。
黑风口的篝火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帐篷的轮廓。夜轻寒示意众人停下,独臂举起长枪,枪尖指向篝火旁的一个人影——那人穿着诡罗部的兽皮长袍,手里举着根蛇形权杖,杖头的三颗绿宝石在火光中闪着幽光,正是壁画上的三目诡杖。
“诡罗部的大祭司。”影夫人的声音带着凝重,“他果然和玄字阁的人在一起。”
篝火旁,大祭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火光照亮他脸上的图腾,三目符号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他举起三目诡杖,杖头的绿宝石突然亮起,在沙地上投下三道诡异的光——
夜轻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青禾突然倒在地上,胸口插着支毒箭,正是影兰当年射向她的那支。而他自己,正举着长枪,枪尖上沾着青禾的血,像个亲手杀死爱人的凶手。
“小心!是心诡!”影夫人的惊呼刺破幻象,夜轻寒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长枪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戈壁,青禾就站在他身边,担忧地望着他,手里的醒神铃正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祭司的笑声在黑风口回荡,像无数只蝙蝠在嘶鸣:“冷月宫的少主,果然有点本事。可惜啊,你的同伴就没这么幸运了……”
众人回头时,只见铁苍澜举着重刀,正对着凌云霄的咽喉,眼神涣散,显然还陷在幻象里。慕容澈的折扇插在沙里,双手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苏凝霜的软剑缠在自己的手腕上,脸色苍白如纸。
“青禾,摇铃!”夜轻寒的声音带着急意。
青禾立刻用力摇晃醒神铃,清脆的铃声在黑风口扩散。铁苍澜的重刀“哐当”落地,眼神渐渐清明;慕容澈抬起头,额角全是冷汗;苏凝霜解开软剑,大口喘着气。
大祭司的脸色沉了下来,三目诡杖再次举起:“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用‘万鬼噬心’了!”
杖头的绿宝石突然炸裂,无数道黑影从沙地里钻出,朝着驼队扑来,细看之下,竟全是众人最亲近的人的模样——石敢为、青禾的父亲、夜轻寒的母亲、苏凝霜的师兄……
“是幻象!别信!”凌云霄的镇岳剑突然出鞘,剑气如长虹贯日,将扑来的黑影劈成两半,“夜少主,保护青禾姑娘和影夫人!铁大哥,跟我冲!慕容,苏姑娘,掩护!”
夜轻寒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将青禾护在身后。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容在枪影中碎裂,突然明白影夫人的话——诡术的可怕,不在于它有多强大,而在于它总能精准地戳中你最柔软的地方。
青禾的软剑突然刺向夜轻寒的侧面,剑锋缠着一个“石敢为”的黑影,借力一拧——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一缕黑烟。她看着夜轻寒惊讶的眼神,突然笑道:“你教我的,对付幻象,要比它更狠。”
夜轻寒的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独臂的长枪突然加速,枪影如暴雨般射出,将剩下的黑影悉数击碎。篝火旁的大祭司见状,突然转身钻进帐篷,显然是想逃跑。
“别让他跑了!”铁苍澜的重刀带着怒吼劈向帐篷,玄铁刃身撞在帐篷的木杆上,火星四溅。
帐篷被劈开的瞬间,众人都愣住了——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个小小的三目符号,和玄字阁的“玄”字标记并排在一起,旁边还压着张纸条,上面用漠北文写着:“诡术秘卷在圣山,敢来吗?”
夜轻寒捡起纸条,指尖划过那行字,眼神变得格外坚定。他看向青禾,她正握着醒神铃,铃身的微光映着她的脸,像朵在沙海里绽放的花。
“去圣山。”夜轻寒的声音裹着风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管他们设了什么圈套,我们都得去。”
青禾用力点头,将醒神铃攥得更紧。黑风口的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远处圣山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头等待猎物的巨兽。
第六卷的漠北之旅,才刚刚开始最诡谲的一程。而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看得见的刀光剑影,更是藏在心底的恐惧与幻象,是比灭世弩更难破解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