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的晨雾带着鱼腥味，贴在“逐浪号”的船板上，凝成细碎的水珠。青禾蹲在船头，将最后一块龙涎草根晾在竹匾里，影夫人的腐骨毒已大好，此刻正坐在舱门口的竹椅上，看着她摆弄药材，素色襦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轻寒的伤怎么样了？”影夫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雾中的海鸥。她的指尖缠着青禾编的草绳，那是昨夜两人在灯下一起做的，草绳上还留着淡淡的药香。
青禾回头时，正撞见夜轻寒从船舱走出，独臂缠着新换的绷带，是她刚为他换的药。他的黑袍沾着海雾的潮气，却依旧挺拔，走到船舷边时，目光自然地落在她发间的寒梅簪上——那簪子被雾打湿，星图刻痕里盛着细小的水珠，像藏了片星空。
“好多了。”夜轻寒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他用没受伤的手拿起块干布，帮青禾擦去竹匾上的露水，指尖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一颤，却谁也没躲开。
铁苍澜的大嗓门突然从船尾传来，惊飞了桅杆上的海鸥。他正弯腰将石敢为的飞爪系在缆绳上，链头的铁钩在晨光里晃荡：“小丫头！快来帮老子看看这破网！昨晚收的鱼都从洞里跑了！”
青禾跑过去时，看见铁苍澜正用粗线缝补渔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网眼的破洞边缘，沾着几根玄铁碎屑——是在归墟岛撞暗礁时刮破的。“这里得用双线缝。”她接过针线，指尖灵活地穿梭在网眼间，“我爹以前总说，补网跟补心一样，得缝得密些，才不会漏。”
铁苍澜的动作顿了顿，摸了摸腰间的飞爪，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杏花糕，还是在京华时买的，早就硬了。“这是老三最爱吃的。”他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得很用力，“他总说，等破了玄字阁，要跟我来海边钓鱼，吃新鲜的鱼羹。”
青禾的针线停在半空，眼眶突然热了。她想起石敢为在通州驿站最后那个笑容，想起他飞爪甩出时总爱喊的那句“看我的”，突然明白铁苍澜为什么总把飞爪带在身上——那不是遗物，是念想，是弟弟还在身边的证明。
“等靠岸了，我们一起去钓鱼。”青禾将补好的渔网递给他，声音带着哽咽，“我会做鱼羹，我爹教过我。”
铁苍澜猛地拍了拍她的肩，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眼里却闪着水光：“好！让你尝尝老子钓的大鱼！”
船舱里，凌云霄正对着海图出神，镇岳剑斜倚在桌旁，剑穗上的红绸沾着雾水。慕容澈的折扇轻敲着桌面，上面的星图已经被他描了无数遍：“天工城的工匠们说，愿意跟着我们去江南，用《济世录》里的法子改良农具。”
“玄字阁的余党都清干净了？”凌云霄的指尖划过海图上的归墟岛，那里的标记被他用朱砂圈了又圈。
“清干净了。”慕容澈的笑容里带着释然，“那个叫小石头的少年，带着剩下的人去修复天工城了，说要让那里变成真正的‘济世城’。”他顿了顿，补充道，“影夫人说，等伤好了，她也回去主持大局，不让墨家的手艺失传。”
苏凝霜端着药碗走进来，软剑“流萤”别在腰间，药香混着艾草的味道，让人心安。“这是最后一副药，喝了就能彻底去根。”她将碗放在凌云霄面前，又转向慕容澈，“你的肩伤别大意，阴雨天真会疼的。”
慕容澈笑着接过她递来的药膏，指尖触到她的腕脉，突然轻声道：“等回了江南，我请你去秦淮河畔听戏，那里的《牡丹亭》唱得最好。”
苏凝霜的耳尖微微发红，转身去收拾药箱，声音却带着笑意：“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
船靠岸时，渔村的孩童们围了上来，手里举着贝壳和海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逐浪号”的玄铁船身。青禾从舱里抱出些剩下的龙涎草根，分给村里的老人，影夫人则教妇人们辨认草药，素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带起细小的尘埃。
夜轻寒站在码头的老槐树下，看着青禾被孩童们围着问东问西，她手里拿着个海螺，正笑着教他们怎么吹出声音。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她发间的寒梅簪上，泛着温润的光，像他藏在心里的那句话——从落星洞到沧溟，他走过最冷的雪，闯过最险的浪，却只想守着这束光。
“在想什么？”青禾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手里还攥着个最大的海螺。
夜轻寒的独臂轻轻接过海螺，贴在耳边，海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他们一起听过的无数个夜晚。“在想，”他转身时，目光落在她的发间，“冷月宫的梅花开了，该去折几枝了。”
青禾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突然踮起脚，将寒梅簪从发间取下，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你带我去冷月宫，再亲手为我簪上。”
夜轻寒的指尖攥着簪子，木质的温润贴着掌心的枪茧，突然觉得独臂的伤、一路的痛，都值了。他没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动作笨拙，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铁苍澜扛着渔具从村里回来，身后跟着几个扛着锄头的老农，石敢为的飞爪在他腰间晃荡：“小丫头！夜小子！快来！张大爷说村东头的河塘有大草鱼！”
凌云霄和慕容澈也走了过来，镇岳剑和折扇都收在鞘里，像两个寻常的江湖客。苏凝霜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桂花糕，是青禾说过喜欢的那种。影夫人站在槐树下，看着这群年轻人，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和影阁的同伴。
夕阳西下时，河塘边飘起鱼羹的香气。铁苍澜的重刀成了临时的灶台，石敢为的飞爪挂在树枝上，晾着刚洗好的渔网。青禾坐在夜轻寒身边，看着他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挑鱼刺，突然想起在京华的土地庙，他也是这样，把杏花糕递到她嘴边，说“归云客栈的师傅做的”。
“尝尝这个。”夜轻寒将挑好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自己则拿起块桂花糕，慢慢嚼着。
青禾的勺子在碗里搅动着，突然抬头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凌云霄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镇岳剑的清越：“先去江南，帮天工城的工匠们安顿下来，再去冷月宫，看看那里的梅花。”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海平线的方向，“江湖路长，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去哪都是家。”
铁苍澜突然举起酒碗，对着夕阳的方向：“敬老三！敬我们！敬还没走完的路！”
“敬我们！”众人的酒碗碰在一起，声音在河塘边回荡，惊起几只白鹭，往暮色深处飞去。
夜轻寒的目光落在青禾的发间，那里暂时空着，却像插着最美的寒梅。他知道，这场沧溟寻踪已经落幕，但北斗七锋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往后的日子里，会有江南的烟雨，会有冷月的梅花，会有修补渔网的午后，也会有挑灯看《济世录》的夜晚，只要身边的人还在，每一步都是坦途。
青禾看着他眼底的光，突然笑了，舀起一勺鱼羹递到他嘴边：“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过河塘，吹起夜轻寒的黑袍，也吹起青禾的发梢。远处的“逐浪号”在暮色里安静地泊着，像个疲惫却满足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第五卷 沧溟寻踪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