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宫的晨露总带着三分寒气。夜轻寒站在藏书阁的回廊下，独臂按着窗沿的积雪，看檐角的冰棱折射出碎金般的光。他袖中藏着半片玉佩，是昨日在周显府中捡到的，玉质温润，刻着个模糊的“林”字，边缘的磨损痕迹与冷月宫旧藏的某位故人信物惊人地相似。
“少主，这是您要的《洛阳城防志》。”侍女青禾抱着一摞古籍走来，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她是三年前被夜轻寒从影阁手中救下的孤女，眉眼间总带着股怯生生的温顺，唯有提到古籍时，眼底才会亮起细碎的光。
夜轻寒接过最上面的泛黄书卷，指尖触到青禾的袖口，她像受惊的鹿般缩回手，耳尖却悄悄红了。他翻开书卷，目光落在成化年间的城防图上——周显死前查阅的正是这一页，图上用朱砂圈着的“洛水暗渠”，恰好与影阁传递密信的路线重合。
“青禾，”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廊下的寒风更冷，“你父亲当年负责修缮洛水暗渠，对吗？”
青禾的手指猛地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掌心：“是……家父临终前说，暗渠里藏着前朝的秘密，让我永远不要靠近。”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少主，您怀疑家父与影阁有关？”
夜轻寒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半片“林”字玉佩放在桌上。青禾看到玉佩的刹那，脸色骤变，从怀中掏出个绣着寒梅的锦囊，里面竟是另外半片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林”字。
“这是……家父的遗物。”她声音发颤，“他说这是当年救过他的恩公所赠，让我务必收好，说将来或许能凭此找到恩公的后人。”
藏书阁外突然传来铁蹄声，石敢为的大嗓门撞碎了晨雾：“夜少主！不好了！张谦带着官兵包围了冷月宫，说我们私藏影阁逆党！”
夜轻寒猛地合上书卷，长枪在鞘中发出嗡鸣。他走到青禾面前，将那枚合二为一的玉佩塞进她手中：“拿着这个从密道走，去洛阳城东的‘听雨轩’找柳轻眉的旧部，她会护你周全。”
“那少主呢？”青禾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不走！家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不是报恩，是命令。”夜轻寒甩开她的手，语气冷得像淬了冰，转身时却没看到，青禾望着他背影的目光里，除了担忧，还有一丝被刻意藏起的、像藤蔓般缠绕的情愫。
冷月宫的山门在厮杀声中震颤。张谦骑着高头大马，官袍上的孔雀补子在阳光下闪着虚伪的光：“夜轻寒，交出影阁余孽林青禾，束手就擒，本官或可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放你娘的屁！”铁苍澜的重刀劈开第一个冲上来的官兵，玄铁刃身撞出的火星溅在雪地上，“你们这群朝廷走狗，魏坤刚倒就想栽赃陷害，当我们是软柿子捏？”
凌云霄的镇岳剑如匹练横空，剑气扫过之处，官兵的长矛纷纷断裂。他注意到张谦身后的弓箭手始终没有放箭，反而频频看向西侧的密林——那里藏着至少三十个影阁杀手，显然是想借官兵之手消耗他们的内力。
“慕容澈！”凌云霄扬声喊道，“西侧！”
慕容澈的折扇早已化作暗器，银针精准地钉住影阁杀手的藏身之处。苏凝霜的软剑则如灵蛇出洞，缠住张谦的马缰，剑锋贴着马腹划过，惊得坐骑人立而起，将张谦摔了个狼狈不堪。
夜轻寒的长枪始终护在藏书阁方向，枪影织成密网，既挡住官兵的攻势，又刻意留出一条通往密道的缝隙。当他看到青禾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时，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松动，独臂持枪的力道却陡然加重，枪尖刺穿一个影阁杀手的咽喉时，竟带着股不同寻常的狠戾。
“这魔头今天怎么回事？”石敢当飞爪缠住一个官兵的脚踝，抽空看向夜轻寒，“跟杀父仇人似的。”
石敢当踹飞身前的敌人，压低声音：“别乱说，没看到他护着藏书阁吗？里面肯定有要紧东西。”
激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个影阁杀手被铁苍澜的重刀劈成两半时，张谦早已带着残兵溜之大吉。夜轻寒拄着长枪站在雪地里，左肩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珠滴在玉佩的位置，晕开一小片暗红。
“你受伤了。”苏凝霜提着药箱走来，银针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青禾姑娘呢？我刚才好像看到她……”
“走了。”夜轻寒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她知道洛水暗渠的秘密，留在这里不安全。”他转身走向藏书阁，独臂的影子在雪地上被拉得很长，像条无法舒展的伤口。
苏凝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对凌云霄道：“你觉不觉得，夜少主对青禾姑娘……有点不一样？”
凌云霄的目光落在那摊暗红的血迹上，镇岳剑的剑穗轻轻颤动：“或许吧。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想被人触碰的角落。”
藏书阁内，夜轻寒正翻查着青禾整理的古籍。在一本《太史公笔记》的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纸卷，上面用朱砂画着洛水暗渠的详图，渠底的暗格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行小字：“烛影斧声，藏于坤位”。
“坤位……”他指尖划过暗渠图的西南角，那里正是周显被灭口前标记的位置。窗外突然掠过只信鸽，脚环上系着听雨轩的标记——是青禾发来的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张谦与影阁密会于洛水码头，亥时。”字迹娟秀，末尾却画了朵小小的寒梅，与她锦囊上的纹样一模一样。夜轻寒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那朵寒梅在火苗中蜷曲、变黑，直到化为灰烬。
“少主，青禾姑娘会不会有危险？”铁苍澜走进来，重刀上的血渍已冻结成冰，“张谦那老狐狸最擅长用女人当诱饵。”
夜轻寒将暗渠图折好塞进怀里，长枪在掌心转了半圈：“去洛水码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独臂却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青禾昨夜给他缝补的护心符，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
亥时的洛水码头，雾气像化不开的浓墨。夜轻寒伏在货栈的横梁上，看张谦与个黑袍人在船头密谈。黑袍人的身形佝偻，手里拄着蛇头杖，正是本该死于狼居胥山的墨鸦！
“……那丫头已经咬住了，只要拿到太史公的手札，就能确认先帝血诏的位置。”墨鸦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夜轻寒果然对她上心，刚才在冷月宫，若不是护着她，我们至少能杀了那三个。”
张谦的笑声里带着谄媚：“墨鸦大人神机妙算，那林青禾本就是我们安插在冷月宫的棋子，没想到夜轻寒这魔头竟真动了凡心……”
横梁上的夜轻寒突然握紧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终于明白，青禾父亲的“恩公”根本就是影阁的圈套，那枚玉佩、那本古籍、甚至青禾的怯懦温顺，都是精心设计的诱饵。
“动手！”墨鸦突然扬手，蛇头杖的眼睛射出毒针，直取货栈横梁！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夜轻寒的踪迹。
夜轻寒的长枪如电射出，枪尖劈开毒针的刹那，身体已如鹰隼般扑向船头。张谦吓得滚倒在地，墨鸦的蛇头杖带着风声砸来，杖底的暗刃直刺他的断臂处——这老狐狸最擅长攻击对手的软肋。
就在这时，岸边突然传来青禾的呼喊：“少主小心！”她提着盏灯笼跑来，火光映出她裙角的血迹，“他们骗您的！手札不在码头，在……”
墨鸦的毒针突然转向，直取青禾心口！这变故来得太快，连夜轻寒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毒针离她越来越近。
“噗嗤”一声，毒针没入血肉的脆响在雾中回荡。但倒下的不是青禾，而是石敢当——他不知何时绕到岸边，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住了毒针。
“哥！”石敢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飞爪甩出缠住墨鸦的脖颈，“我杀了你！”
铁苍澜的重刀带着雷霆之势劈来，将蛇头杖劈成两半。凌云霄的镇岳剑刺穿张谦的手腕，慕容澈的银针封死他的经脉。苏凝霜抱着石敢当，银针连闪却止不住他心口的黑血——那毒针淬了影阁最烈的“断魂散”，见血封喉。
“傻小子……”铁苍澜的声音哽咽，重刀拄在地上，玄铁的寒气冻不住眼眶的热。
石敢当抓着夜轻寒的衣角，气若游丝：“少主……青禾姑娘是好人……她给我看过……她爹的日记……是被影阁逼的……”他咳出一口黑血，“护好她……”
夜轻寒的独臂剧烈颤抖，第一次有了想把枪杆捏碎的冲动。他看向青禾，她正跪在石敢当身边，泪水混着灯笼的光落在地上，像摔碎的星子。
墨鸦趁机挣脱石敢为的飞爪，纵身跃入洛水，黑袍在雾中一闪便没了踪迹。张谦瘫在地上，看着石敢当的尸体，突然疯笑起来：“没用的……你们斗不过影阁的……血诏早就被先帝……”
话未说完，他突然捂住喉咙，嘴角溢出黑血——竟是被藏在暗处的影阁杀手灭口了。
雾气渐渐散去，洛水的涛声里混着石敢为的哭声。夜轻寒走到青禾面前，将石敢当没说完的话接下去：“你爹的日记里，写了血诏的下落，对吗？”
青禾抬起泪眼，从怀中掏出本磨破了封皮的日记：“在……在洛水暗渠的坤位暗格，家父说，那里藏着能证明先帝并非被弑的证据，还有……影阁真正主人的名字。”
夜轻寒接过日记，指尖触到封皮上的水渍，不知是雾还是泪。他看向石敢当的尸体，又看向青禾，独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珠滴在日记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天亮后，炸开暗渠。”他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却没人看到，他攥着日记的手心里，那枚寒梅护心符正硌着掌纹，留下深深的印子。
苏凝霜给青禾包扎手腕的伤口时，发现她的脉搏里藏着微弱的蛊虫跳动——是影阁的“子母蛊”，母蛊在墨鸦手里，这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活在影阁的掌控中。
“别怕。”苏凝霜的声音很轻，“医谷有解蛊的法子，只要找到母蛊的宿主。”
青禾摇摇头，泪水落在苏凝霜的手背上：“我不怕死，我只怕……少主永远都不会信我。”她望着夜轻寒的背影，那里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我知道他恨被欺骗，可我……”
她没说下去，但苏凝霜看懂了她眼底的情愫——那是像寒梅一样，在冰雪里也要拼命绽放的、小心翼翼的喜欢。
夜轻寒站在码头的石阶上，望着洛水的尽头。晨雾中，他仿佛看到青禾昨夜在藏书阁为他缝补护心符的模样，烛火映着她低垂的眉眼，针脚歪歪扭扭，却一针一线都透着认真。
“傻子。”他低声骂了句，独臂却将那枚护心符攥得更紧。石敢当的死像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上，也让他突然明白，有些算计背后，或许藏着身不由己的苦衷。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凌云霄走到他身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炸暗渠。”
夜轻寒点头，目光掠过青禾瑟缩的身影，突然道：“让她跟着吧。”
凌云霄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好。”
洛水暗渠的入口在朝阳下泛着青苔的绿光。七人（如今少了石敢当）的身影依次消失在洞口，青禾提着灯笼走在最后，经过夜轻寒身边时，他突然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小心脚下。”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在灯笼的光晕里，悄悄将她往安全的内侧带了带。
青禾的耳尖又红了，握着灯笼的手却稳了许多。暗渠深处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像冰层下涌动的春水，虽不显眼，却带着足以融化寒冬的力量。
而他们都不知道，洛水暗渠的尽头，等待着的不仅是血诏的秘密，还有影阁布下的、针对“动情者”的致命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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