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初春总带着料峭的寒意。朱雀大街上的积雪刚化尽，青石板缝里还凝着冰碴，却已有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走过，竹筐里的杏花糕冒着白汽，混着街边酒肆飘出的酱肉香，驱散了些许战后的萧索。
凌云霄站在归云客栈的二楼窗前，镇岳剑斜倚在雕花木架上，剑穗垂落的阴影正好遮住窗台上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是三日前从漠北加急送来的，字迹潦草，只写了八个字：“影阁未灭，留意内鬼”。
“在想什么？”苏凝霜端着药碗走进来，青瓷碗沿还沾着几星药渣——那是给夜轻寒熬的安神汤，他独臂养伤的这些日子，总被旧事缠得夜不能寐。
凌云霄指尖划过密信上的火漆，那是背嵬军老营的专属印记：“你说，墨鸦死前那句‘影阁根基未动’，会不会是真的？”
苏凝霜将药碗放在桌上，软剑“流萤”在指间转了个圈，剑脊映出她眼底的忧色：“前几日负责清点影阁卷宗的文书突然暴毙，死状和去年归云岛那些中了‘噬心蛊’的杀手一模一样。”她压低声音，“我偷偷验过尸，他后颈有个针孔，和赤练的‘回魂针’痕迹极像。”
楼下传来铁苍澜的大笑，夹杂着石敢当兄弟的吵嚷。凌云霄推开窗，看见铁苍澜正举着个酒坛，非要和刚从冷月宫回来的夜轻寒拼酒，石敢为则在一旁数着夜轻寒带回的寒玉，石敢当在旁边紧张地护着，生怕弟弟把这宝贝摔了。
“他们倒是自在。”凌云霄的目光掠过街角，那里有个卖花姑娘正对着客栈的方向摆弄花篮，篮底露出的半片玉佩，和影阁杀手常用的信物一模一样。
苏凝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指尖悄然搭上腰间的软剑：“要不要……”
“不必。”凌云霄摇头，“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他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将那八个字烧成灰烬，“慕容澈去查魏坤旧部的下落了，等他回来再说。”
暮色四合时，慕容澈才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回到客栈。他的文士袍沾了些泥点，折扇却依旧干净，见了众人便扬了扬手里的卷宗：“有发现。”
众人围到桌前，只见卷宗上记录着魏坤党羽的处置名单，其中“户部主事周显”的名字被红笔圈出，旁边批注着“三月初七，暴毙于家中，死因：急病”。
“就是他。”苏凝霜指着周显的名字，“负责清点影阁卷宗的文书，正是他的副手。”
“急病？”铁苍澜嗤笑一声，重刀在桌上顿出闷响，“我看是被人灭口了！”
夜轻寒的手指在卷宗上划过，停在周显府邸的地址：“洛阳城西，百草巷。”他抬眼看向凌云霄，“我去看看。”
“我陪你。”苏凝霜立刻起身，药箱早已备好。
夜轻寒却摇头，独臂抓起长枪：“人多反而显眼。”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步，“对了，周显死前，曾给医谷送过一封信，说发现了‘烛影斧声’的新线索。”
“烛影斧声？”凌云霄猛地站起，镇岳剑的剑鞘撞在桌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二十年前先帝暴毙的疑案，也是北斗秘图里最关键的谜团。
周显的府邸笼罩在一片死寂中，朱漆大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却不见半个人影。夜轻寒翻墙而入时，靴底踩碎了院角的枯枝，惊得槐树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起。
正房的门窗虚掩着，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牵机引”的气味，影阁最常用的慢性毒药。夜轻寒握紧长枪，推开门时，却见里面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那人背对着门口，穿着件灰布僧袍，手里正翻看着桌上的账簿。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竟是寒山寺的慧能方丈！
“夜少主，别来无恙。”慧能方丈合掌行礼，念珠在指间转动，“老衲是来取一样东西。”
夜轻寒的长枪未动，枪尖却微微前倾：“方丈深夜造访官宦府邸，不怕落人口实？”
“比起天下安危，老衲这点清誉算得了什么。”慧能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匣，“周显发现的线索，就在这里面。”
就在夜轻寒伸手去接的刹那，窗外突然飞来三支毒针，直取慧能后心！夜轻寒反应极快，长枪横扫，将毒针悉数挡开。慧能趁机掀开木匣，里面哪是什么线索，竟是个烟花信号弹，引线“嘶嘶”地燃着红光。
“不好！”夜轻寒猛地后跃，撞破后窗冲出。信号弹在屋内炸开，发出刺目的蓝光，将半个洛阳城的夜空都染成了靛色。
几乎在同时，百草巷口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火把如长龙般涌来，为首的是洛阳知府王大人，他看到翻墙而出的夜轻寒，立刻大喊：“抓住他！周主事就是被这魔教妖人所杀！”
夜轻寒心知中计，长枪在巷墙借力，身形如鹰隼般掠过屋顶。身后传来官兵的呐喊和弓箭破空的锐响，他低头避开一支冷箭时，突然瞥见街角的阴影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在归云客栈外卖花的姑娘，她正对着信号弹的方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回到客栈时，夜轻寒的僧袍已被箭簇划破数处，左臂的伤口也因剧烈运动渗出了血。众人见他这副模样，都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凌云霄扶住他，镇岳剑的寒气透过指尖传来。
“是个圈套。”夜轻寒咳出一口血沫，“有人冒充慧能方丈，引我去周府，还惊动了官府。”他看向慕容澈，“魏坤旧部里，有没有人认识慧能？”
慕容澈翻着卷宗，突然指着其中一页：“刑部侍郎张谦，五年前曾在寒山寺挂单修行，与慧能方丈颇有交情。”
“张谦……”凌云霄的指尖在桌上敲击，“此人是魏坤的心腹，却在魏坤倒台后全身而退，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
“他就是影阁的内鬼？”石敢为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抓他！”
“不可。”慕容澈摇头，折扇轻敲卷宗，“张谦在朝中根基深厚，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他看向苏凝霜，“周显给医谷的信，收到了吗？”
苏凝霜点头：“收到了，信上说他在影阁的卷宗里发现了一枚玉印，上面刻着‘宸’字，像是先帝的私印。”
“宸字印？”凌云霄眼中闪过精光，“传闻先帝暴毙前，曾用私印盖过一道血诏，难道……”
窗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过后，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死寂。夜轻寒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张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他低声道，独臂握紧了长枪，“影阁、魏坤旧部、甚至可能还有……朝中的人。”
铁苍澜将重刀扛在肩上：“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挡路就劈了！”
慕容澈却笑了，折扇展开，挡住烛火的光晕：“劈了多没意思。既然他们设了局，我们不妨陪他们玩玩。”他看向众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明天，我们去拜访张侍郎。”
夜色渐深，归云客栈的烛火却彻夜未熄。七人围坐在桌前，分析着零碎的线索，试图拼凑出那张隐藏在暗处的网。他们知道，从周显暴毙的那一刻起，一场新的棋局已经开始，而他们，既是棋手，也是对方眼中的棋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洛阳城笼罩其中。第三卷的暗流，已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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