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的房间里,药味弥漫。
铁苍澜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那柄玄铁重刀,刀身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眉骨那道狰狞的刀疤。楼下传来镖师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夹杂着雨打窗檐的噼啪声,他却充耳不闻,只盯着门板上的一道裂缝——从那里能看到床榻边摇曳的烛火,还有老大夫忙碌的身影。
“总镖头,要不您先歇会儿?”一个年轻镖师端着碗热茶过来,小心翼翼地递上前,“这都守了两个时辰了,那姑娘要是能醒,早该醒了。”
铁苍澜没接茶,声音瓮声瓮气的:“药熬好了?”
“好了好了,刚温着呢。”镖师赶紧把茶碗放在地上,指着旁边小桌上的药碗,“老大夫说,这药得趁热灌,能不能挺过今晚,就看这一剂了。”
铁苍澜点点头,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他刚才蹲得太久,旧伤又犯了。三年前在雁门关押镖,遇上沙匪截道,他为了护镖银,被对方的狼牙棒砸中膝盖,落下个阴雨天就发疼的毛病。
他走到床边,老大夫刚给苏凝霜喂完药,正用帕子擦她嘴角的药渍。苏凝霜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总算褪去了那层诡异的青紫色,呼吸也平稳了些。
“怎么样?”铁苍澜问。
“暂时稳住了。”老大夫直起身,揉了揉腰,“冰蟾涎果然管用,雪莲也中和了毒性,只是她元气大伤,得好好静养。对了,她左臂的伤口里好像有碎骨,得等她醒了才能处理,我先给她上了些止血的药膏。”
铁苍澜“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递给老大夫:“多谢先生,这点心意您收下。”
老大夫掂了掂钱袋的分量,眉开眼笑:“铁总镖头客气了,有事再叫我,我就在楼下客房歇着。”
送走老大夫,房间里只剩下铁苍澜和苏凝霜两人。烛火跳动,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座沉默的山。他看着床榻上的姑娘,突然发现她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不像白天那么冷,倒有几分像他那早逝的妹妹——当年妹妹也总爱瞪着一双大眼睛,假装很凶的样子,其实胆子小得很。
他伸手想去掖一掖被角,指尖刚碰到被子,苏凝霜突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警惕和冰冷,像受惊的小兽。她几乎是瞬间弹坐起来,左手闪电般探向枕下,却摸了个空——她的软剑“流萤”被铁苍澜放在了桌角。
“别动,你中了毒,刚救回来。”铁苍澜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尽量放平缓,“影阁的人已经走了,这里安全。”
苏凝霜没说话,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她记得自己在巷子里中了毒,是这个刀疤脸救了她,可江湖险恶,谁知道他是不是另有所图?
“我的剑。”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铁苍澜指了指桌角:“在那儿,没动你的东西。”
苏凝霜挣扎着下床,左脚刚落地就一阵发软,踉跄了一下。铁苍澜伸手想去扶,被她侧身避开。她扶着桌子走到桌角,拿起软剑“流萤”,指尖触到熟悉的剑柄,才稍稍松了口气。
“多谢。”她低声道,语气依旧冷淡,却比刚才缓和了些。
“不用谢,我只是看不惯以多欺少。”铁苍澜挠了挠头,有些不自在,“老大夫说你伤得重,得再躺会儿。对了,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苏凝霜摇摇头,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雨还在下,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客栈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她能感觉到左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还有体内残留的毒性,像细小的冰针在经脉里游走——这“墨香散”果然霸道,即便用了冰蟾涎和雪莲,也没能彻底清除。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她转过身,直视着铁苍澜,眼神里的警惕未减。
“我叫铁苍澜,镇北镖局的。”铁苍澜说得直白,“路过洛阳,碰巧遇上了,就救了。没别的原因。”
苏凝霜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钱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有五十两银子,算是谢礼。”
铁苍澜看都没看那钱袋,眉头皱了起来:“我救你不是为了钱。”
“那你想要什么?”苏凝霜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软剑,“影阁要的是我身上的东西,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我走。”
铁苍澜的脸色沉了下来:“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铁苍澜虽然是个粗人,却还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影阁的东西,给我我都嫌脏!”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在这儿养伤,影阁的人要是敢再来,我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要是信不过,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拦着。”
苏凝霜看着他。这个刀疤脸虽然看着凶悍,眼神却很坦诚,不像说谎的样子。她确实需要时间疗伤,而且影阁的人既然发了信号弹,肯定还在附近盯着,现在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她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有情况!”铁苍澜反应极快,一把抄起玄铁重刀,“你在这儿待着,别出来!”
他刚冲到门口,房门就被一脚踹开,两名黑衣人手握短刀闯了进来,正是刚才在巷子里被打跑的影阁杀手!显然他们是看到信号弹后赶来的援兵,直接冲到了客栈楼上。
“抓住那女的!”为首的杀手狞笑着扑向苏凝霜,短刀直刺她心口。
苏凝霜身形一侧,避开刀锋,软剑“流萤”出鞘,剑光如练,逼得对方连连后退。但她体内毒性未清,又有伤在身,动作明显慢了几分,几个回合下来就落了下风,左臂的伤口被震得裂开,鲜血染红了衣袖。
“找死!”铁苍澜怒喝一声,玄铁重刀横扫而出,带着劲风劈向两名杀手。他的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那两名杀手根本招架不住,被刀风逼得连连后退,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刀背重重砸在胸口,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昏了过去。
另一人见状,知道不是对手,虚晃一招,转身就想跳窗逃跑。铁苍澜哪里肯放他走,重刀掷出,“铛”的一声钉在窗棂上,正好挡住对方的去路。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的后颈,将人狠狠掼在地上。
“说!影阁为什么非要追杀她?”铁苍澜一脚踩在杀手的背上,声音像打雷。
杀手咬着牙不说话,嘴角却溢出黑血——竟是想咬碎毒囊自尽!铁苍澜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硬生生将毒囊从他嘴里抠了出来。
“不说?”铁苍澜冷笑一声,手上加了几分力,“我这双拳头,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杀手疼得浑身发抖,却依旧嘴硬:“影阁……不会放过你的……”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镖师的大喊:“总镖头,快走!影阁的人太多了,我们快顶不住了!”
铁苍澜探头往楼下一看,只见客栈院里涌进了十几名黑衣人,正与镖师们激战,镖师们虽然勇猛,却渐渐不支。他知道不能恋战,这些影阁杀手明显是有备而来,再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带上她,走后门!”铁苍澜对刚冲上来的年轻镖师喊道,同时抓起地上的杀手,“你跟我们走,要是敢耍花样,老子一刀劈了你!”
苏凝霜咬了咬牙,也顾不上多说,跟着铁苍澜往客栈后院跑。后院有个角门,平时用来运菜,此刻正敞开着。雨还在下,夜色浓重,正好掩护他们撤退。
“总镖头,镖银怎么办?”年轻镖师急道,那可是他们押的十万两官银,丢了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先保命!”铁苍澜毫不犹豫,“镖银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几人冲出角门,钻进旁边的小巷。铁苍澜一手提着俘虏,一手护着苏凝霜,脚步飞快,很快就甩开了身后的追兵。跑过两条街后,他把俘虏交给年轻镖师看管,自己则带着苏凝霜拐进一个破败的土地庙。
“先在这儿躲躲。”铁苍澜推开门,里面积满了灰尘,只有一个供桌和几尊破旧的神像。
苏凝霜靠在墙上喘气,左臂的伤口疼得更厉害了,眼前阵阵发黑。铁苍澜见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她:“这是‘护心丹’,能暂时压制毒性,你先吃了。”
苏凝霜看着药丸,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微苦,很快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让她舒服了不少。
“多谢。”她低声道,语气里的冰冷又少了些。
铁苍澜摆摆手,走到门口望风,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苏凝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莽莽撞撞的刀疤脸,或许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坏。
“你的镖局……”她犹豫着开口,“因为我,可能要损失惨重了。”
铁苍澜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没事,钱没了再挣,命保住了比啥都强。再说,我早就看影阁不顺眼了,三年前他们毁了我的镖局,杀了我三个兄弟,这笔账,迟早要算。”
苏凝霜愣住了:“你也和影阁有仇?”
“何止有仇。”铁苍澜的眼神沉了下来,“三年前我押一趟镖去漠北,影阁的人要抢镖银,我不肯给,他们就放火烧了镖局,还杀了我三个兄弟。要不是我命大,早就成了他们刀下鬼了。”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过往。苏凝霜心里的防备,又松动了些。她看着自己的左臂,伤口还在流血,刚才打斗时不小心牵动了旧伤,现在疼得钻心。
铁苍澜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走过来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伤口裂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伤药和布条——这是跑镖必备的东西。苏凝霜想拒绝,却被他按住了肩膀:“别动,你自己不方便。”
他的动作很轻,不像他的人那么粗犷。解开绷带时,他看到伤口里嵌着的细小碎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影阁的人真够狠的,刀上还嵌着铁屑。”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小心翼翼地挑出碎骨。苏凝霜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没出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忍忍,马上就好。”铁苍澜加快了动作,上好伤药,重新包扎好,“这药是我从关外带来的,专治刀伤,效果不错。”
苏凝霜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突然说:“你的膝盖……是不是旧伤?”刚才跑的时候,她听到他的膝盖发出了响声。
铁苍澜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老毛病了,不碍事。”
苏凝霜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晒干的草药:“这是‘雪莲根’,磨成粉敷在膝盖上,能缓解疼痛。我爹以前用过,很管用。”
铁苍澜看着那几片草药,又看了看苏凝霜,突然笑了:“你这姑娘,终于肯相信我了?”
苏凝霜别过脸,耳根有些发烫:“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铁苍澜哈哈一笑,也不戳破,把雪莲根小心地收了起来:“行,那我就收下了。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凝霜。”
“苏凝霜……”铁苍澜念叨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冷冷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韧劲,“那以后我就叫你苏姑娘吧。”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一地清辉。土地庙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打更声。
苏凝霜靠在神像旁,看着铁苍澜坐在门口,手里握着玄铁重刀,像一尊守护神。她突然觉得,或许暂时留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此刻的洛阳城另一角,慕容澈正站在一座酒楼的二楼,看着影阁的人在街上游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刚才一直跟在铁苍澜和苏凝霜后面,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医谷传人,镇北镖局……”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低声自语,“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知道这‘天璇’的碎片,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
他转身下楼,融入夜色,像一滴墨滴进水里,悄无声息。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洛阳城里的几个人,就会因为那神秘的北斗秘图,再次纠缠到一起。
而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